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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盯着蔺承佑,一言不发。
“是不是在想自己到底哪里露了馅?”蔺承佑攥紧银链,含笑开了腔。
身后就是碧窗皓月,夜风从窗口灌进来,吹得桌上的油灯忽明忽暗,那人无动于衷,惟有火苗在一双幽暗的眸子里耸动跳跃。
“平心而论,你的确做得天衣无缝。”蔺承佑道,“青芝和姚黄的事已然死无对证,一个香囊说明不了什么,洛阳的逍遥散人无迹可寻,就连腐心草也有葛巾替你背锅。只要把小佛堂好好打扫一遍,所有的罪证都将化为乌有,过几日你走出彩凤楼,没人知道你做过什么。”
银链泠然轻响,那人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一边抚着胸口的痛处,一边咳嗽道:“咳、咳、咳……世子的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明白,我刚才只是为了避祸误闯进来……”
滕玉意藏在蔺承佑身后,眼睛却一直留意那人的神态举止,听了这话,她微微一笑:“面具戴久了,是不是都快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了?”
那人喉咙一卡。
“你偷袭我的时候,出手何其狠辣。”滕玉意气定神闲打量对方,“从掌风和速度来看,你的功夫不在东明观的五道之下,只要蔺承佑进来得稍晚些,我这条命就丢在你手里了。”
那人神态越发惶恐:“不是,王公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刚才错将你认成卷儿梨,一度想跟你打招呼,可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被世子捆住了,你瞧你现在不是好好地么,如果我想伤人——”
屋子里的人嗡嗡作响:“人证物证俱在,竟还敢狡辩——”
蔺承佑抬手示意周围的人安静:“我刚才还在想你会不会痛快认罪,看来我想多了,一个已经走火入魔的凶徒,怎会俯首认错?既然你有恃无恐,我也有的是耐心,你不肯说,我来替你说。”
说着扬声道:“把东西拿进来吧。”
立刻有两名衙役捧着托盘进来了。
那人瞥见托盘里的东西,神色微妙地起了变化。
左边那盘是一叠朱红色的女子襦裙,右边则是道士的缁衣纱帽。
蔺承佑挑起朱红襦裙,朝那人看了一眼:“其实直到今晚之前,我都不确定你究竟要杀卷儿梨还是萼姬,因为她们两个都曾撞见不该撞见的东西,都有被你杀的可能,如果没猜错,那晚萼姬在小佛堂外看见的女鬼是你吧?”
那人眼波漾了漾。
蔺承佑含笑注视对方:“你深夜去小佛堂是为了布阵害人,不料被给萼姬给撞见了,她看你身着朱红襦裙,误将你当作了女鬼,以你谨慎的性子,照理不该放过萼姬才是,为什么最后没杀她?”
那人神态茫然,愣愣地摇了摇头。
“你不说,那我就随便猜猜。”蔺承佑摸摸下巴,“萼姬是个话多之人,撞鬼之后到处与人说自己的遭遇,很快所有人都知道小佛堂有女鬼出没,假如你这当口下手,很难不让人将萼姬的死与小佛堂联系起来,万一官府过来彻查小佛堂,你布阵的事很有可能露馅,与其冒更大的风险,不如按兵不动。除此之外——”
“你很有把握萼姬认不出你来。”蔺承佑打量对方的身形,“女鬼身着襦裙,离去时身轻如风,就算萼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那会是你,那日我告诉萼姬女鬼可能是凶手,让她好好回想女鬼的模样,她虽起了疑心,却始终没往你头上想,想来一是因为你易容功夫相当了得。二是在她的心里,你不仅胆小如鼠,身形还非常笨拙,一个轻飘飘的女鬼,怎会是你?多杀一人,就意味着多担一份风险,既然她疑不到你身上,不如暂时放了她,我说得对不对?”
那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世子,我越听越糊涂了,什么女鬼、什么红襦裙,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蔺承佑嗤笑一声,随手挑起另一个托盘上的道袍,“那我们再说说这个。”
他提溜起领子一抖,淡黄的缁衣哗啦啦垂挂下来,乍看去袍身异常宽大,只有身材高壮之人才能穿得上。
“觉得很眼熟吧?”蔺承佑笑眯眯道,“这是按照那位逍遥散人的穿着打扮搜罗来的,据说此人道术颇为了得,小佛堂就是在他的指导下建成的。奇怪这样一位重要客人,楼中却没几个人亲眼见过。我问遍了楼中的妓伶和庙客,自称见过逍遥散人的不超过十五个,其中之一就是卷儿梨,而且她不只在彩凤楼见过,过后还见过逍遥散人一次。”
他话音一顿:“上月初八,卷儿梨去菩提寺烧香,出来后在路边胡肆歇息时,不小心看见逍遥散人从门口路过,这道士失踪已久,突然在长安出现,难免让人觉得奇怪,卷儿梨回来后与抱珠说道此事,结果被萼姬和青芝听见了,这件事最终传到你耳中,让你萌生了杀害卷儿梨的念头。”
那人脸上的皮肉仿佛冻住了似的,表情纹丝不动。
蔺承佑又道:“其实起初我也想不通,不就是看见了逍遥散人么,何至于就招来了杀身之祸?为了弄明白这一点,我特意到到菩提寺去转了转,结果发现那地方除了胡肆酒馆,还有一家首饰铺,一问才知道,青芝那日带着几锭金,在铺子里买了好些贵重首饰,而她的钱正是从你手中敲诈来的。”
那人猛地咳嗽起来,一面咳嗽一面摆摆手,满脸写着“冤枉”二字。
“你是不是想说,卷儿梨看见的是逍遥散人,为何又扯到你头上?”蔺承佑冷笑着把道袍搁回托盘,拿起底下的一张画像,“自是因为从头到尾就没有所谓的逍遥散人,这道士一直是你假扮的。”
此话一出,众人耳边如同响起一个炸雷。
“这、这怎么可能?”
蔺承佑瞟了眼画像上怒目金刚般的道人:“光从这画像来看,谁能想到道士就是你扮的?你也知道自己易容功夫了得,在跟踪青芝时特意扮成了逍遥散人,那时候你已经动了杀青芝的念头,因为她一再勒索你,与其在彩凤楼中动手,不如在街上找个僻静处杀了她,初八那日楼中的妓伶们纷纷告假出门,青芝也不例外,你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于是就跟在青芝后头,不料这一幕被卷儿梨给瞧见了。
“卷儿梨并不知你在跟踪青芝,因为她只看到了扮成逍遥散人的你,却没有看到人群中的青芝,但你一贯多疑,老担心她会想起什么。青芝是必死无疑的,万一卷儿梨想起青芝死前曾被逍遥散人跟踪过,一定会引来官府的怀疑,真要查到逍遥散人的头上,很多事就瞒不住了。”
说到此处,蔺承佑把画卷扔回托盘:“你心里很清楚,逍遥散人子虚乌有,根本是经不起查的。当初你假扮成逍遥散人出现在彩凤楼,无非是想借道家的名义盖小佛堂。小佛堂名为镇邪,实则是用来施展邪术的场所。”
那人的神态有些维持不住了,衣袖还掩在唇边做样子,却久久忘了咳嗽。
蔺承佑眸中笑意加深:“至于你为什么要选在此处,自是因为大名鼎鼎的七芒引路印有种种限制,头一条规矩就是只能在死者咽气的地点布阵,田氏夫妇死在楼里,你唯有在此处做法才能拘役他们的魂魄,我说的没错吧,彭大郎。”
灯芯爆了一下,烛光照亮贺明生额上一层白花花的油光,他静幽幽地看着蔺承佑,眸子俨然静成了一潭止水。
蔺承佑目光复杂:“如果我没猜错,你在谋害这对夫妇之前,就已经想好用七芒引路印凌虐他们,在二人死后不久,你故意引来好些鬼魂到楼中,当地人听说此楼不干净,哪敢出钱盘下,等到时机成熟了,你再假装成洛阳来的商人盘下此楼。你布的是邪术,自然不能找真正的道士出面,所以你一边修葺,一边假意寻觅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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