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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在前朝便是京城,如今二圣所用的宫殿,也是百年前就建造好的。尽管开国后一直在进行大大小小的翻修,因此看不出老旧反而很气派,但宫城中一个很根本的问题——地势,却一直没有解决。
神都东南高、西北低,皇宫坐落在北侧,正是地势偏低的地方。这在平时不算大问题,也就雨季的时候稍微涝一点、排水没有那麽及时,但在神皇身体抱恙之后,夏日湿热、冬日阴冷,就成为影响龙体康健的一个大问题。是而如今二圣乔居行宫几乎成为定例,夏季去九成宫、冬季去骊山,又因冬时更易发病,过年前后的政务几乎都是交代储君,天子夫妻只是到有温泉的地方养生度假。
一直来到九成宫,被山间茂林掩映,辛时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九成宫中自有一套前朝僚属,辛时前几年夏天也跟着神后一起来过。但他怎麽这麽轻易地……就又被传回来了?
神后瞥一眼被阿韵带来的辛时,没说什麽,待他跪地行礼问安之后,道:“当年作乱数王的后代,陛下都打算召反回京,阿成说既然男孩们都回来,博浪郡的女眷索性也赦免。这是目前最紧要的大事,封王有前朝操办,我们只用最后把关就行,但迁居女眷的事宜要由内宫负责,诏书我已经发过,入京后的住址、份例等等还没最终确定,都需要进一步进行商拟。”
辛时问:“诸王女眷入京后,是由朝廷统一赡养?”
“当然还和在博浪郡的时候一样,由陛下统一养着。”神后看辛时一眼。“孤嫂寡母由兄弟赡养,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还没死绝呢。再说了,那些野地里回来的小子能顶什麽事,找不找得到人都是个问题。”
也算是一个制约诸王子孙的筹码吧,母亲姐妹被握在天子手里,他们就算积攒着什麽怨言也不敢妄动。辛时没说话,这事算不上特别着急,神后心里大该也已经有了意属,等他回去翻一翻神都的坊图,看看哪座旧宅适合捐入空门做寺庙,拿出个能过书面的合适理由就行。
赦罪亲王的事项议完,余下便是一些日常行政,辛时做起来轻车熟路。他默默将要点记在心里,正将告退的话说完,却迟迟不见神后应答,半晌,听她冷不丁道:“杨修元封王这事,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对。”
辛时心头一跳,胸口突突地开始擂鼓,仰头忐忑地望向神后。中宫国母没有说话,还是皱着眉仿佛在思索什麽,过了一会,才道:“你既然从小和建大哥那儿子养在一起,是不是有什麽私情?”
绷紧的心弦兀地垂下,辛时轻之又轻地松一口气,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惊出一身冷汗。他和杨修元其实是再见后才有的意思,但这样误解反倒令万事大吉,想要回话,刚张口,双颊已经爬上红色,低下头不敢再看神后。
他这副模样哪里还能叫人看不明白,神后的心情当即转为明朗,大笑道:“哈,我就说!道你平常挺明白一人,怎麽突然往杨氏旧宗里掺和,原来那小子是你昔日情人,才这麽积极!”
她说着,向案上垒放整齐的文书伸手,抓起最上端一卷诏书扔往辛时怀中:“看看吧,这是你寻回宗亲有功,陛下赐的封赏。”
卷好的诏书撞在胸口,略有些沉。辛时急忙擡手捧住,拿正后小心地拆开来看,心情还没从“神后叫我不是质问而是奖赏”的巨变中缓过来,看到开头“吏部”一行,好像是,人事调动?
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也许是不敢相信,浑浑噩噩地问:“臣……要去京兆任,户曹参军?”
“还不赶紧谢恩!”神后看着辛时呆愣的模样,终是忍不住又笑出来,心情颇佳。“户曹参军品秩虽低,却是肥差,多少人趋之若鹜。若非我提,陛下也想不到给你,当然你不是真去任职,挂个名而已,还来翰林应事。”
辛时回过味来,愈发惶恐。古人怎麽说来着?“将欲歙之,必固张之”——杨修元一事,他分明把神后得罪透了,眼下不罚反奖,谁知道二圣葫芦里究竟卖的什麽药?捧杀不过如此。
他约想越觉不妥,将诏书放在身侧伏地推拒,道:“臣虽因杨修元身份之重僭越行事,终究犯下欺君之罪。功不可抵过,恐怕是不堪二圣信任……”
神后看着辛时小心翼翼的模样,“呵”地又笑一声。
“行了,这事说到底不怪你。”她整理桌上书卷。“近年陛下常与我说,夜里梦见太皇入梦,斥责他心胸狭隘,滥杀手足。陛下这个人你是知道的,说不好听点,于鬼神祖宗一向不大尊敬,会梦见先人训诫,还是因为对当年的武断心生懊悔,加之如今身体大不如前,见江山无宗亲扶持,难以安定……”
说到这里,中宫国母感叹一声,继续道:“所以啊,与其说是你莽撞地将宋嗣王带至御前,不如说陛下早有此意,只差一个契机。我与陛下一起,当年做了不少事,但他是皇帝,需要仁德昭明,两个人的罪名,我背了大半。这天下终归是姓杨的,我年纪又不轻了,即便能保应氏子弟一时,皇后、太后,又能做多久?总归是挡不住的大势,我也要为家族考虑,就做他这一个人情吧。”
所以二圣是真心要奖赏他,辛时不再担忧,但听神后一席真心之言,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眼前的女人是很厉害的,手握大半个朝政,任何国事都有她过目和发言的权利,可即便再强势,到最后也不得不向丈夫和儿子服软。
神后却没对这件事在意。她见辛时还在发呆,以为他好事临头一时半会被砸懵了心绪,心情很不错地笑道:“行了,别以为陛下作保这事就能过去,我的气还没消。拿着你的封官,赶紧入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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