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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太医摇头,看了一眼凝眉冷脸的温玉祁,走近床榻边,弯下腰仔细检查温世昭手腕的割伤。 “王爷手筋尽断,看伤痕像是被剑划伤的,筋断了只怕……” 意料之中,温玉祁转过头,咬紧下唇,怔怔地看着四皇弟苍白无色的脸,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声音嘶哑问道:“痊愈之后,还能动么?” “下手之人太狠。”叶太医叹了口气,不敢触碰筋脉断裂的腕间,带着遗憾的神色直起身的时候,两眼突然亮了下:“长公主,还有余地,有救了,王爷的手没有废!” 原来,血肉淋淋的腕间外部,看上去触目惊心的断筋伤痕,而隐藏在血肉淋淋的内部,叶太医竟发现温世昭双手各自还残余一条筋脉未断。 只要手筋没有断干净,一切还有回转痊愈的机会。不幸中的万幸,也许是这条主筋藏得深了些,也许是凶手挥剑的时候抖了下。总之如若痊愈得好,温世昭就有机会恢复如常。 温玉祁欣喜万分,心底燃起来的希望又在叶太医接下来的一番话中瞬间破灭:“王爷脚筋脉络尽断,伤及筋骨,即便是接合痊愈,也无法直立行走,长公主,恕臣无能为力。” “你……你的意思……四皇子今后……都不能站起来?” “恕臣无能为力。” 叶太医是太医院的翘楚,由他断言的结果,从来不会出错,可温玉祁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叫来候在殿外的太医们,只许他们诊治温世昭的脚筋断裂之伤。 他们当中有老有少,资历最深的太医也不例外,纷纷得出与叶太医相同的诊断,一口咬定。 “四皇子是温国未来新君,怎能一辈子坐轮椅!本宫问你们!你们谁能治好四皇子的双腿?!” 一遍比一遍声音高,温玉祁再三确认,太医们噤若寒蝉,低着头不吭声。无人可治,也无人敢接手诊治。本就难治,治不好还得掉脑袋。 偌大的寝殿陷入静寂,只剩温玉祁粗重的呼吸声。 深受打击的温玉祁终于发怒,一扫往日内敛睿智的长公主形象,怒极涨红面颊,指着太医们的鼻子一个个怒斥:“这个治不了,那个治不了,养你们有什么用!滚!都滚出去!” 此刻的温玉祁俨然没了理智,太医们哪敢吭声,灰溜溜退下。 温玉祁喘了几口气,几步过去揪住叶太医的衣襟:“你来治!” “臣……臣一定尽力。” 松了叶太医的衣襟,温玉祁步伐跌跌撞撞向旁边的座椅走去。阿蓝见状,急忙去搀扶她坐下的时候,抬头飞快的给叶太医使了个眼色。 叶太医了悟,不敢再说什么丧气话刺激温玉祁。 他回到床榻边,仔细检查并用药处理包扎温世昭的身伤,当他处理温世昭的胸伤时,两眼骤然瞪圆,满头大汗,惊慌回头去望温玉祁,却碰到温玉祁冰冷的目光:“与你无关。” 怀王爷竟是女子……叶太医为这个发现震惊不已,长公主的冷静更令他难以置信。 他终于明白长公主对他说的话,只管治,其它与他无关。 皇家内务,谁敢参和。 处理胸伤难免要褪去衣衫,叶太医僵着手等了会。温玉祁似乎知道他的为难之处,挥手让阿蓝来帮他,温玉祁蹙起眉心,并没有多言的意思。 除了右臂裂伤、胸伤以及四肢的割伤,这些能看到的之外,温世昭的双膝破皮红肿,后背大片淤青,几乎体无完肤的落进温玉祁眼里。 温玉祁揪起一颗心,阵阵绞痛快要窒息。这一趟质子之路,四皇弟在萧国到底遭受怎样惨绝人寰的对待,四皇弟武功深厚,真论起来,天下又有几人能近她身,伤她如此深。 手脚被废这般惨痛的经历,四皇弟醒来之后,该如何面对现实。 父弟尸骨未寒,四皇弟重伤昏迷不醒,这个家轰然倒塌。心痛与心疼让温玉祁的眼泪再次溢出眼眶,她捂住满是泪痕的脸,死死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更不允许大哭一场。 国之无主,朝堂紊乱,温国民心不稳,军中士气低落,敌国势必趁机入侵攻打,这些尖锐的矛盾,都会随着消息的传出越来越严重。 她身为温国长公主,在如此严峻的形势,容不得片刻脆弱,她要扛起护国的责任。 温玉祁抹掉眼泪,敛起悲痛的情绪,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伏在温世昭耳边,轻轻地颤声道:“世昭,温国现在需要你,百姓需要你,你一定要坚强的醒来,我们一起报仇雪恨。” 神智涣散陷入昏迷的温世昭依旧不为所动,温玉祁的额头贴着温世昭冰凉的脸颊,也许是姐弟灵犀,温世昭的眼角悄然流下两滴眼泪。 眼泪划过脸颊,落在温玉祁的额头。温玉祁茫然无措,抬起头看到温世昭的泪痕,惊慌去擦拭:“世昭,你别哭,有什么长姐替你扛着。” 这一擦,越擦流得越多,好似落不尽的委屈。温玉祁心慌意乱,擦着擦着眼泪也随之掉落,抚摸着温世昭的脸,伏在她枕边,哭成泪人。 仅仅是过去半年,这一切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四皇弟重情重义,为了心上女子不顾危险远赴千里,她与四皇弟临别之时,期盼老天不辜负有情人,终成一对眷属,不曾想却落得这般下场。 早知如此,可会后悔? 今后没了手脚,如同废人。 即便是好了身子,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又该如何痊愈? 温玉祁不敢去深想,只希望四皇弟的手脚能恢复如常。宫里的太医们没办法,那就找宫外神医! 临走之前,温玉祁的目光在四皇弟身上凝切流转,那些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已经处理包扎妥当的伤,宛如一根尖刺,深深扎进她的心底。 寝殿外,温玉祁命人迅速召来护送四皇弟前去萧国的众人。众人见到长公主,心怀愧疚,红着眼睛跪倒在地上,陈桐祥边哭边磕头:“长公主,都是奴婢没有好好伺候殿下!” 旬殷深深跪下去:“臣护送王爷有失职责,甘愿领罚。” “现在还不是论罪的时候,你们该受的惩罚一个都少不了!”温玉祁双手紧握,冷声道:“本宫只想知道,到底是谁伤的四皇子?” “奴婢找到王爷的时候,王爷已经倒在血泊。”阿蓝轻抖了下,只要回想起那日的场景,浑身鲜血淋漓的四皇子浮现眼前,仍旧心有余悸。 “王爷身边没有一个人?” “并无一人。” 温玉祁望向陈桐祥与旬殷:“当日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公主,当日……当日在萧国的点将台……殿下……”陈桐祥痛哭流涕,哭得提不起一口气,从嘴里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不清不楚。 旬殷深吸口气,颤着声音:“当日在萧国的点将台,齐太子用王上和太子殿下的头颅羞辱王爷,王爷被迫下跪磕头,离开萧城又被追杀。” “王爷英明,早就派人埋伏在萧城外接应,本来可以脱身,谁知萧公主追来,王爷不顾危险,单枪匹马又返回去了,然后,然后……” 说到此处落了音,旬殷抬头看着温玉祁,再也说不下去了。 “要不是奴婢这张嘴巴,殿下也不会跑回去找萧公主。”陈桐祥哽咽着左右抬手,往脸上狠狠抽去:“都怪奴婢不好,口无遮拦说出萧公主的下落,害殿下中计受这么重的伤!” “啪啪啪”清脆的声响,每一巴掌用尽了力气,陈桐祥原本白胖的面容此时已一片红肿。 陈桐祥仿佛感觉不到痛,面颊已经高高肿起,依旧是边哭边不停打自己巴掌,好似这样能够减轻温世昭所承受的痛苦,他恨不得代替她。 而在他们的话中,温玉祁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四皇弟的聪慧,怎会察觉不出异常,可明知是圈套还要往里跳,落得一身是伤才甘心。 太阳落山,黄昏沉沉。温玉祁仰起脸望着晚霞斑斓的天边,半响之后才低声喃喃:“萧国公主,被情所困,一生爱恨纠葛,世昭,值得么?” 没人可以回答她,能够回答她的人此时躺在床榻。温玉祁不知道值不值得,但她知道,这条坎坷的路,原来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走。 她们都一样,不知从何而来的倾慕,偏要一往情深。伤人伤己,在所不惜,爱恨最后只剩情仇。 陈桐祥抽噎着挣脱被旬殷束缚的双手,从怀里拿出一枚物什,挪动膝盖爬到温玉祁脚边:“长公主,这是王爷交给我们的凤凰玉佩。” 再见熟悉之物,温玉祁刹那的心神恍惚。她接过来绕在指间,眼底掀起些波痕,片刻归于平静。 凝视雕刻的凤凰,指腹轻轻摩挲晶莹细润的玉佩,温玉祁泛红的双眼闪过一抹亮光,玉佩紧握在手心:“旬殷,本宫要你去找一个人。” “长公主尽管吩咐。” “这个人行踪不定,自从三年前离开温宫,就没了消息。” “孙贵妃的师妹?!” 温玉祁沉声:“她是世昭的师父,徒儿受伤她不会坐视不理,你速去找她回来,也许她有办法。” “臣即刻启程!” 长公主的话,重新点燃众人的希望,而旬殷这一去就是一个月。此时已是十月中旬,温国地处西南,秋风萧瑟扫掉了落叶,冬季寒风初露。 从温世昭在萧城外昏迷,整整过去两个月,从未醒过。 归来行宫之后,温玉祁派重兵把守行宫,与外隔断了联系,温世昭便一直在此静养。 不知为何,叶太医日日来,药也日日喝,身躯每处的伤也在痊愈,温世昭却依然迟迟不醒。 她不醒,王位空缺已久,朝中大臣们就急了,扶持另外两个王爷的势力也在蠢蠢欲动。 当初先王御驾亲征,带去的臣子无一生还。并不是战死沙场,而是先王早有秘密安排,只要他死,这些觊觎王位的文武大臣必将同葬边境。 随着他们的消逝,两个王爷背后的势力大大削弱,再加上丞相黄承德支持,孙家掌控温城五万禁军,温玉祁尚能压制两位不甘人后的皇弟。 只等温世昭醒来,继承大统。 却不料这几日温玉祁只顾着照顾温世昭,两位王爷趁机拉拢群臣,更是放出残废的怀王岂能坐拥江山的狂言。手脚残废的国君有损颜面,怎能带领将士征战沙场,一统三国。 无论是拥戴病秧子,还是拥戴头脑简单的,群臣各自站队。尽管有流言传出温世昭已是残废人,忠于先王的群臣毫不犹豫站在怀王这边。 怀王虽残,却比两个愚笨的王兄七窍玲珑。怀王从小就聪明伶俐,先王时常在群臣面前夸赞的。 温玉祁一面应付焦急的群臣,一面尽心尽力照顾四皇弟。白日里在温宫处理一些政务,晚间赶回行宫,困了就睡在寝殿旁边的偏殿。 她再疲惫,也不敢片刻深眠,深怕四皇弟醒来看不到她。 除了叶太医、阿蓝、陈桐祥贴身照顾温世昭,其余人不许进出。 只因温世昭的身份不可泄露,一旦泄露,不但召来杀身之祸,更会是温国的灭顶之灾。 又是半个月过去。十一月初,冬季来临,寒风刺骨。 这日清晨阳光正好,稍稍吹散了寒冷。陈桐祥很早就起来,去后殿烧热水给温世昭洗脸。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这几日照顾殿下的时候,无意之间发现殿下的手指会突然抖动,他以为是殿下要醒了,兴奋等了半天,又在殿下耳边叫唤她,可殿下还是一副老样子。 如此反复几次,他也不认为自己出了错觉,一定是殿下快醒了! 烧好热水,陈桐祥一路小心翼翼地端进寝殿,嘴里念叨什么,刚跨进内室,抬头一看,两手猛地颤抖,铜盆失手而落,发出“砰”的一声。 “殿下!!”陈桐祥尖叫,不可置信地捂紧嘴巴。 此时躺在床榻的温世昭,依旧是安安静静,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而铺在枕边的浓密黑发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两鬓斑白,她一夜白头。 不知从哪悄然吹来一阵风,柔顺的银发垂落肩头,随风自由飘动。温世昭颤了下唇角,而在空中翩翩起舞的尽是白发,再不见一丝乌黑。晋江独家首发36 昏沉数月不醒,乌发一夜之间褪去颜色催生华发。 如此罕见的现象,叶太医把脉了半天,察觉不出任何异常。怀王爷的脉相平稳,并无大碍,至于怀王爷的白头发,他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 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温玉祁夜夜以泪洗面,心如槁木。 先王与先太子,逝世多日,身首异处的他们停放在灵堂。 无人知道长公主是如何忍着痛处理父弟的后事。铜盒归来那日,灵堂低泣哭声一片,是长公主亲手打开铜盒,迎出先王,捧出先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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