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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泽飞在空中回首看着金字渐渐淡去,她多想说:“龙游天地,与世无患。”真龙遨游天地,与人世间从来没有过仇怨。“奈何飞未能起,便有歹人相干。”可那控诉太自怜,她绝不愿意对这些人说出口。她就是要让他们觉得恐惧与敬畏。只是装了个大的也是要付出代价,她胸膛处本来被弓筵月缝好的地方隐隐作痛,自己的内丹成型度果然也因此降了些,看来引天雷对她来说是极为耗费修为的行为啊。这种特效大招,也不能说用就用。她抚了抚胸膛,朝着旷野中高悬在西侧的月亮飞去。……“已经开始了吗?”宣衡背着手立在玉銮云车的悬台之上,他们先是依稀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从上百里之外传来,紧接着远方的飞舟破开云层,檄文的白光如同星群在草原上点亮。除了元山书院出现的时间提前了,一切都和计划差不多。宣衡也接到了信报,说是梁尘塔并没有露面,只有元山书院跟伽萨教正面对上。看来梁尘塔跟千鸿宫一样,既是被元山书院支开,不去跟他们争抢这个舞台;也可能有意缩居二线,毕竟他们也不清楚伽萨教的水平,也不确认真龙的目的,不如就先看着元山书院打头阵。千鸿宫来讨伐伽萨教,宣衡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心虚,与当年的真龙现世的无辜不同,伽萨教这些年所作所为,在他眼中看来就是野蛮可怖。虽说伽萨教内部一直说是在为了“东海屠魔”的仇,可千鸿宫之前的行宫中有多少寻常人家出身的弟子,生龄都不可能有五十年,真的跟“东海屠魔”有关吗?为什么他们从不攻击任何宗门的主体?是复仇还是扩张?在他与羡泽作夫妻的那些年,宣衡就已经听过不少伽萨教的动向,甚至伽萨教袭击千鸿宫的行宫,他还在她面前斥责过伽萨教的滥杀,她那时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忽然间,宣衡感觉视野余光中迸射一道紫光,天都被照亮一瞬,紫云翻涌,他惊愕的转过头去。是天雷!她为了伽萨教出手了吗?她当真糊涂的现出真龙之姿,和伽萨教绑在一起了吗?宣琮与众多长老也被雷光惊动,走到悬台上,而这时雷鸣才像罩子般从天而降,震得每个人双耳嗡鸣,灵力不稳。而当宣衡看到了天空中出现的金字,像是被钉在原地,心口微微发麻。这句诗文,还是他们一同在千鸿宫的书楼看到的,他细细讲来,她只是垂首静静听着,手指在纸页上微微蜷起。看来她牢牢记住了。她曾经并不是读过很多诗书,他将教她诗书这件事,当做新婚夫妻最矜持也最美好的趣事,谁又能想到,她身为龙,念诵着这些凡人诗文,却似乎在试探他们心中所思所想,妄图窥见恶与善的来源。“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出手了。”宣衡身边的宗亲长老道:“此刻袭击阴兵,也能防止阴兵援护乌叶卡。更能趁他们都注意着远方时,攻其不备。”宣衡点头,抚了抚衣袖:“云车以三面包围阴兵,将声蝠探子绘制的石窟构造,以尺笛告知袭击的弟子。另一批人将阴兵引出后,立刻施术封锁这处暗渊。还是要谨慎,或许这些阴兵有备而来。”几位长老笑起来:“从白日开始,少宫主就这样惴惴不安,能有什么事?这些阴兵都是魔修,他们的动向气息一眼便能察觉,而且我们监视多日已经了解他们的实力——”宣衡就觉得只要有她,事情就不会简单。一切按计划行事,云车依旧隐匿着行踪前进,在距离阴兵石窟约有十里左右的时候形成包围之势,停了下来。这等大范围且能完全隐匿大型灵舟和上百人的隐匿法术,是以宣衡为核心构筑的,虽有其他长老的配合,有法阵与符文的相助,但如若没有在法诀方面登峰造极的宣衡,也难以实现。随着宣衡下令,节完整章节』()”!但直到他们跳上云车,才有弟子认出来——因为这群人身上的魔气,不知为何被隐藏住了,若不是西狄形制的衣裳,单看气息简直像是修仙弟子。他们竟然能隐匿魔气?在他们挥舞武器,魔气大盛时,才偶尔能看出来这群阴兵身上,似乎“浇”或者“挂”了一些拉丝的金色透明灵力。哪怕他们能做到这一点,阴兵又是如何察觉到他们的方位?!难不成这段时间,他们其实一直也在等着千鸿宫靠近,等着将他们一网打尽。宣衡听到了身后的惨叫声,转过脸去,虽什么也看不见,仍在惊喝道:“是谁袭击?放弃隐匿,命各云车开始抵御,启用悬台机关——”他号令后,立刻急急转头看自己投射的虚景的方向,瞪大模糊的双眼:“她有没有在乌叶卡现身,有没有化型加入乱斗?”
其他赶来的长老自然听不明白他指的“她”是谁,但是宣琮却听懂了。他刚想说虚景中没有,声音却骤然顿住。因为身着西狄羊皮靴的双足,落在了他们兄弟二人面前围栏之上。女人披着长至腰间的暗红色头纱,盖住了她未束起的长发与额头眉毛,头纱阴影下露出璨然金瞳。她手持一把宽刀,刀面乌沉沉的像石碑,面对着他们。她嘴唇弯起,看着自己的指尖:“原来只要距离够近,也可以让金核折磨你。”宣琮愣愣的看着她。他在她的真身时,只感觉到无法想象的诧异。她善于伪装,挑拨离间,理直气壮,也喜欢控制他人——但她又总是显得戒备谨慎。他自认算是熟悉她本性的人,可不论是之前她在千鸿宫,还是后来在明心宗相见,他很难将她与空中叱咤翱翔的真龙联系到一起。但这次见面不大一样了,明明她裙摆下没有露出龙尾,明明她穿着西狄的简素衣袍,但仅是望着她那双金瞳,宣琮头脑中就只剩下一个想法:她真的是龙。竟有人颤抖道:“……少夫人!是少夫人!”宣衡身影僵硬。是了,这次讨伐西狄,也有几位元老宗亲同行,他们算是当年为数不多见过羡泽的人。羡泽咧嘴笑起来,手指漫不经心的攥着纯铁的刀柄:“好久不见,不过我记不得你们这些老东西都叫什么了。”诸多元老宗亲面色惊疑不定。他们也知道当年宣衡丝毫不顾身份,和一位身份神秘的女子成婚,当时甚至有几位反对婚事的宗亲被暗杀、被秘密折磨而死——()他们都怀疑那是宣衡的手笔,因为死了这么多重要的人物,宣衡却从来没有仔细的查过是谁下手,甚至有人发现他在隐藏证据。大部分千鸿宫人都以为宣衡在用这场独断的婚姻,彰显并试探自己的权力,但只有几位宗亲长老,参与过证婚,见过少夫人的身姿。确实妍丽绰约,宛若仙人。但他们更注意到的是,宣衡在四下无人时对待她的态度,完全是与平日里截然相反的……赤诚、狂热甚至有些卑微。但后来千鸿宫遭遇莫名大火,少夫人死在大火中,宣衡为她秘密发丧,形容枯槁,再也不提旧人旧事,那位少夫人也渐渐变成传说中的人物了。十多年后再见,少夫人却是西狄装束,而且是与阴兵一同出现的!羡泽短靴的牛皮跟在栏杆上踏了踏,碾碎了围栏上奢侈的螺钿镶玉,轻笑道:“听说千鸿宫也是受元山书院的檄文感召,前来讨伐。我就在这儿了,不如亲自来讨伐我——”宣衡抬起脸来,想要透过灰色的瞳孔看清她,缓缓道:“我讨伐的是伽萨教,与你何干,除非你下定决心要保他们。”但他心里也松了口气,此处距离乌叶卡上百里,她应该只是放了一道天雷就跑了,而没有直接参与两方的交手。那就好……他张口欲言,却听到千鸿宫云车队伍的末端,传来灵力对撞,刀剑相撞声。阴兵还在袭击其他几架玉銮云车,宣衡反而成为所有人中最冷静的。他意识到是她需要阴兵,所以选择帮助阴兵袭击了千鸿宫。宣衡双目模糊,半跪在地上,将尺笛递到嘴边发号施令,另一只手则摸索着腰间的剑柄。羡泽忽然跳下围栏,伸手推开扶着他的宣琮。宣琮张口欲言,却发现她目光落在宣衡身上,都没有转头看他一眼。羡泽一只手攥住宣衡握剑柄的手腕,将他拖拽起来几分,转头看向一侧的宗室长老,像是温柔的女人拥抱着她受伤脆弱的丈夫,只是说的话却很残忍。羡泽笑道:“你们千鸿宫千不该万不该,选他千鸿宫的实际掌权人。你们听命的人,不过是我的仆从罢了,千鸿宫到底是在他手里,还是在我手里呢?”宣衡脸色苍白。夷海之灾前,他这样被种了金核的人,就是龙仆,她也没说错。可她如今偏偏要当着千鸿宫众多人这么说,是要戳穿一切吗?是要他再也无法立足吗?宣琮也表情有些怔愣。她抬手轻柔的摸了摸宣衡的鬓角,看起来既是柔情,也像是逗猫逗狗般的挑衅,宣衡抿紧嘴唇,强压住情绪。众多长老面上浮现恼怒:“少夫人,虽不知你的身份,但还请放开手!若不想为敌,就离远一些!”“说少宫主是你的奴仆?!千鸿宫容不得这般羞辱!”羡泽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手指触摸她鬓角的同时,催动金核,宣衡面如金纸,眼前完全看不清了,头痛如钻,额头上青筋微凸。羡泽笑道:“那也就是说,只要他不代表千鸿宫,我就可以随便羞辱了?看吧,宣衡,我说过很多遍了,你掌权的同时,也不过是权力的傀儡罢了。”宣衡轻声道:“……你想要什么?”羡泽笑:“我从来不想要别人的东西,我要的都只是我的东西,我还要感谢你,千里迢迢的送过来。”宣衡嘴唇抿了一下。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他应该躲着她,应该怀揣着金核躲在千鸿宫深处,她或许与他相看生厌,不会轻易来找他。可他因重逢而昏了头,因为她失忆而蠢蠢欲动,偏偏上赶着送到她眼前来,她没有不拿走金核的道理。宣衡表情惨淡道:“……你恢复记忆了?恢复了多少。”羡泽其实对他的记忆,也只恢复了一小部分,但她仍是笑道:“不少,至少记起了你有多讨厌。”“砰!”后方的云车之上,众多阴兵使念火术,火光被魔气裹挟在风中如同火轮,快速蔓延,掌匣人携弟子反击,鼓乐钟鸣在空中回荡——羡泽本不觉得这些阴兵能够反击千鸿宫,毕竟千鸿宫招天下生徒,不少人都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而阴兵却是一群掉入魔域的普通西狄人。但她忘了一点,千鸿宫的人进了宗门就有那身青色衣裳做靠山,这群啥也不会的西狄人掉入魔域却只有自己做靠山。阴兵人数不多,因为没本事的早都已经死了。宣衡听到了云车在空中燃烧的声音,也听得出来千鸿宫反击已经用上了狂乱的组乐,足以见得敌人难缠,他猛地侧过头去:“快去带人,列彤贯阵,分割丢弃燃火的云车,此地缺乏魔气,他们耗尽了自身的力量就会失去后援!”几人立刻领命前去,却有些长老在犹豫,千鸿宫此刻正在一个逐渐地位滑落的节点上,再加之体系庞大,后继无人,如果宣衡遭遇危险,那宗门上下必然大乱——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夫人,显然不是来叙旧的,如果他们离开,宣衡大概率非死即残。而有些当年的长老,当年就看不惯这位少夫人,一人忽然从袖中拿出竹箫,乐声尖利催破灵力,冒出阵阵杀气。宣衡侧耳听到,怒道:“不要出手,这是我的事——”羡却并不会不反击,她忽然松开了半搂着宣衡的手,脚尖灵巧的点在地上,手中堪比她腰宽的巨大刀刃,黑色刀面映照着寒光,好似绞刑架的断头铡,却在她手中如一弯黑色的月亮般挥舞。最当前的那位长老音声突然吹岔,他察觉不对,口唇离开竹箫,一低头却只察觉双目上一道血痕,紧接着双手从腕处滑落,连同一截竹箫一同,坠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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