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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第1页）

第二天天有点阴，太阳被乌云遮住了光芒，空气里凝滞的水汽闷得人难耐。周逸艰难地睁开眼睛，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他盯着天花板呆愣半天，才揉揉眼睛看了下时间。八点多了，天仍然没有亮透。

穿好衣服，拉开窗帘，伸了个懒腰，又看了会寂寥的路面才转身去了洗手间。还没洗漱完，胡仕达的电话就来了，随便抹了把脸，他接起电话。

“周逸，”胡仕达声音又似以往的雀跃，他总是很容易亢奋，像是天生的乐天派，“我已经在机场了。”

“嗯，那我就不给你送行了。”周逸情绪不高地说。

“不用，昨天不是都送过了吗，”胡仕达语速很快，像是在赶时间，“我今天得早走，来不及给你送钥匙了，钥匙扔房间抽屉里了。”

“那我怎么进去？”周逸微微怔了下，这不像胡仕达会疏忽的事。

“我还有把备用钥匙，在隔壁602，你去那儿要。”胡仕达说。这的确不是他会疏忽的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像是心血来潮，也可能是早就有了打算，故意制造这么一出不期而遇。他昨天躺在床上，很为自己的安排洋洋得意。

“你就不怕人家把你家搬空啊，还给人备用钥匙。”

“不是，那是我邻居家哥哥，挺熟的，房子也是他帮我找的，我怕钥匙丢了进不了家门，就放了一把在他那。”

“那我该怎么称呼他？”

“叫哥就行，我平时都叫他哥。你直接去找他，他今天休息，一天都在家。

周逸又走到了窗边，遮着太阳的乌云悠悠散了些，阳光有点惨淡，氤氲的水汽也没那么重了。他看了看天，这场雨是下不来了。

“对了，他全名叫陆燃，以后你们会经常见面。”胡仕达在挂电话前莫名说了一句。他笑了下，只是个邻居，怎么会经常见面。他之前在那栋红砖老楼里住了一年时间，也不知道对门是谁。他没打算和谁有交集，相安无事便是最好的安排。

出租车绕过门前的小路，缓缓驶入环路。他昨天就是从这来的，今天又走了回头路。胡仕达说路有很多，别一条路走到黑。但他走来走去走的都是一条路。胡仕达的消息一条一条发过来，他兴致缺缺地一条一条翻。

“这是具体位置，18号楼2单元601，602隔壁，直接定位过去就行。”

“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去敲602的门，他虽然忙，但人挺好。”

他关了手机屏幕，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城市街景，它们和手边的风一样，转眼就消失了，像是从没有停留。从未有过的疲惫感忽然压迫过来，他累了，他想，不然就这样吧，别挣扎了，放弃吧，得过且过也挺好。

是真的累了。放弃原比坚持要容易得多。过去这么些年，他靠着心里的那点憧憬对抗着所有的难堪和不确定，就算挡在前面的是漫长的黑夜，他也期盼有一天阳光能够挤进来。他不贪心，只是希望得到哪怕一点眷顾也好，让自己晦暗的生活多少有一点色彩。那样的话，他便是拼尽全力也是值得的。

但他像是被命运扼住了咽喉，在命运这个庞然大物面前，他只是一只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蝼蚁，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人最怕看不到希望，但更可怕的是失去寻找希望的能力。他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城市街景，认命地想，逃不掉的，就这样吧，这个城市这么大，总有一个角落可以让他行尸走肉地活着。只要没有欲望，活着很容易。

“忘了跟你说了，陆燃很帅，超级帅，无敌帅，超级无敌帅。”

手机屏幕闪烁着的微弱光芒，把胡仕达这句话衬得非常可笑。

胡仕达所住小区非常新，大门很气派，小区绿化面积很大，配套也齐全。周逸还是第一次来，但他对这个小区并不陌生，或者说很多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它的传闻。

开发商是一位出身低微的人，在那个可以靠着努力和机遇也能成功的年代，幸运地一头撞进了曾经的朝阳产业——房地产行业，在钢筋水泥堆积起来的雄厚财富加持下，俨然成为食物链顶端的盘剥者。

商人挣够了钱，享受了物质生活带来的短暂满足后，总想为自己贫瘠的思想装点门面，于是“突发奇想”，或许是出于私心，想出了“对话”这一被公司大部分人嗤之以鼻的馊主意。

是的，对话。在这片寸土寸金的黄金地带，商人希望普通人和高端人士可以有个对话的机会，于是每层楼便设计了“大+小”的格局，也就是一套价格高昂的大房子和一套相对平民化的小房子同处一处，让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可以隔门向往。

他也自知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商业模式，尽管地段优越，设计风格超前，也不会成为所谓成功人士的首选。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本以为普通人会趋之若鹜的小房子也卖得很艰难。断断续续几年之久，这个小区的房子才售卖完。大多被上流人士两套齐购，再打通成了大平层。

想来也是可笑，对话的前提必须是势均力敌，隔门相望并不是同坐一桌的必要条件。

绕过喷泉便是左右分叉的两条大路，按着位置导航，周逸转了几个来回才找到18号楼。楼下大厅里没有人，他很顺利地按了电梯上了六楼。

周围很静，行李箱的轮子停止转动的时候，周逸能听得清自己的喘息声。他站在601和602之间，犹豫着按了602的门铃。足足等了一分钟都没听到动静。他又按了按门铃，做好了打道回府重回酒店的准备。这次有动静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忽然停止，忽又向前，轻微的摩擦声越来越近。他忽然一阵莫名的紧张，胡仕达那句无头无脑的话就这样浮现在了眼前：“超级帅，无敌帅，超级无敌帅。”

门开了，出现在门口的是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帅哥，他在慌乱中清晰地感觉到心被什么撞了一下。天仍是阴的，那点惨淡的阳光又被云层遮住了，光线并不很好，楼层里的灯也因为空气的沉闷而失去了光泽。他看不清眼前帅哥的神色，或许是因为一刹那的慌乱，他没敢仔细看。事实上，他一对上对方的视线便赶紧移开了目光。像受惊的小鹿，他事后回想与陆燃第一次视线相接的一刹那，头脑里冒出了这句话，他觉得自己可笑。

他快速调整了情绪，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您好，我是胡仕达同学，他让我找您拿钥匙。”

“周逸？”

他惊诧地抬起头。眼前的帅哥勾了勾嘴角，带出个笑。那笑很淡，但帅哥的脸在晕黄的灯光下却并不冷，像是加了个柔和的滤镜，光晕打在脸上，连眼眸里都是温柔。

温柔？周逸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什么附了体，怎么能驱使他想到这个词。但帅哥的确在注视着他，并且没有要移开视线的打算。他在帅哥的注视下浑身不自在，空置的右手无处安放，在胯间转了一圈后又抬起来，最后以一个笨拙的姿势落在了行李箱拉杆处，然后快速把拉杆抬高，双手攀在上面，才终于给自己的右手找到安定的归宿。

他希望对面的帅哥没有注意到他的窘态，事实上，对面帅哥的眼睛的确在他手上扫了一眼，但很快就避开了。他一定看到了他的窘态，他想，只是那人太聪明，尽力忽视了他的尴尬。但他还是对自己很失望，不应该这样的，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