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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语速不疾不徐,眉头微微拧着,神情活像一个教育儿子的慈祥爹。
阿宁使劲抿着嘴,高林也艰难地忍住了笑,唯有赫连朔面色僵硬,冷道:“我的姐姐一片痴心,骁王非但视而不见,甚至还要利用这份痴心,挟持她来与我谈条件。因为这场卑劣的计谋,致我的子民不得不离开草滩,在荒漠中度过了最为严酷的一个冬天,当他们因寒冷与饥饿而纷纷倒下时,骁王可曾有过半分心虚?”
“王爷为何要心虚?”柳弦安与他对视,“狼王早年一统二十六部,使各地牧民间的联系变得紧密,大家共同抵御风险谋求生计,也算顺应天时,倘若没有后来的南攻之举,现在玉山南北都会是一片和乐祥瑞,没有战争,自然也就不会有牧民因冻饿而死。所以无辜的冤魂并不会去找王爷,他们只会终日围绕在狼王身侧。”
高林双手一摊,看吧,论吵架,就没输过。
“柳二公子真是能言善辩。”赫连朔被激得反倒一笑,“没错,本王的确是输了,只不过本王有些好奇,在你们中原的史书中,会如何记载骁王这场利用女人而赢下的仗?”
“狼王不必一直强调女人。”柳弦安道,“大琰的统帅,只会忠于大琰,举剑挥向狼族,是他应尽的责任,至于这把剑究竟是狼族公主的倾慕,抑或是狼王本人的倾慕,对王爷来说,并无任何区别。他将公主平等地视为对手,与男女无关,倒是狼王,一直避而不提公主被牧民称颂的智慧与谋略,却固执地要将她描述为眼里只有男人的弱者,又哭又病,是何用意?”
“倘若没有我姐姐的倾慕——”
“若无两情相悦,倾慕就该藏在心间,没道理公主倾慕,王爷就必须得对这份倾慕负责。”柳弦安打断他,不想再听了,觉得这个人果然十分话多,他道,“若狼王实在想强调公主是女人,那据我所知,在大琰军中也有一支女子组成的队伍,她们与男子同样骁勇,也曾多次与二十六部正面交锋,狼王却似乎并没有因为性别而对她们格外手下留情。照此来看,莫非在狼王心里,只有漂亮多情的女人,才能算作女人,才不应当被男人伤害?”
他声如冷玉撞冰,问得赫连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还是高林上前道:“狼王不是来买东西的吗?眼看着商贩都快收摊了,想买,可得抓紧时间。”
赫连朔看了一眼柳弦安,转身带人离开,高林啧啧两声,想不到我还会有替这孙子打圆场的一天,真是宽宏大量,宽宏大量。
柳弦安扭头望向一侧。
梁戍正站在一间卖地毯的铺子里,看着他乐。
柳弦安走过去,问道:“王爷既然来了,为何却不露面?”
“想多听你夸夸我。”梁戍随手扯过一张毛毯,将人兜住拉到自己面前,“赫连朔今晚八成会气出肝火。”
“不打紧,吃些柴胡疏肝丸便是,我看他身体底子也好得很,是不会被轻易气死的。”柳弦安摆摆手,“方才让老板煮了碗甜酒胚,现在应当已经好了,王爷吃不吃?”
“吃。”梁戍道,“先说说看,你是何时知道赫连娅一事的?”
“什么知道,我不知道,我只听过这个名字,据传她是狼族的公主,颇有才能。”
“不知道?”梁戍扯住他的发带,“那你现在见了我,怎么也不问?”
柳弦安答:“因为并没有什么好问的。”
有人倾慕王爷,同王爷打了胜仗,这不是两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吗?若一件一件问起来,岂不是要听个没完没了。柳弦安已经说了老半天话,口干舌燥,就更不想问。于是从毯子里挣出来,带着阿宁去跑喝鸡蛋奶酒。高林一路目送,默默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柳二公子,这淡定,这从容,这稳稳拿捏我家王爷的本事……哎!
梁戍一脚将人踢开,笑着骂了一句,继续去与贵荣看账。高林独自游手好闲着,就也凑去买了碗奶酒喝,又对柳弦安道:“那一年是赫连朔先出阴招,以黄羊坪的几座村庄威胁王爷,苦宥为救百姓身中毒箭,后被王爷从敌营抢了回来,他的头发也是在那时被毒物染白的。”
但人虽回来了,命却悬着,军医束手无策,也来不及到别处请大夫。高林道:“赫连朔不肯交出解药,王爷便设计抓了赫连娅,与他做交换。”
“那位公主,当真喜欢王爷吗?”
高林正色答曰,喜欢肯定是喜欢的,不过柳二公子只管放心,我家王爷清白的很,在过往的二十余年里,那叫一个守身如玉重视名节,是全大琰数一数二的贞洁烈男。
阿宁被“贞洁烈男”呛得吐了半天奶。
另一头的赫连朔并未再有其他动作,没多久便带人离开。
贵荣道:“这座集市对于他来说,是块大肥肉,怕不会轻易松口。”
“有你盯着,他咬得再紧,顶多也只能咂摸出一点味道。”梁戍道,“算清楚账,按时吐给他一些油水,不必多,紧紧巴巴能让玉山以北的牧民们度过冬天就够,否则他穷途末路,只会又将目光投向大琰。”
贵荣点头:“王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等梁戍与贵荣议完事,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摊贩们也收拾得七七八八,各自回了住处。梁戍寻了一圈,最后从一架很大的马车里将自家懒蛋掏了出来,搂在怀中教育道:“怎么睡到这里来了,也不怕摊主驾车离开,将你一并拉走。”
“外头还有人守着呢,拉不走。”柳弦安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道,“我今天买了许多东西,后来钱不够了,就用了一点王爷的。”
“这可不成。”梁戍将他放在地上站稳,“我这人小气,爱财如命,你怎么问也不问一声?”
柳弦安辩称:“我问了。”
“问谁了?”
“问王爷了。”
问了三千世界中的王爷,对方慵懒潇洒一抬下巴,道,没问题,本王有多少,你便拿多少。
柳弦安道:“总之甚是慷慨。”
所以自己就心安理得地花了一点钱,买了一幅画,许多银质碗盘,一块柔软的地毯,一只会鸣叫的木鸟,一个罗盘,一些来自西方的草药,送给爹娘的,送给大哥与妹妹的,送给朋友的,杂七杂八,装了满满一大车。
这也是身在人间的有趣之处,他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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