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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天楼是宫城东路的一个凭水楼阁,多作会见朝臣之用。顾檐礼到时,五国国主已经到了,显然这五人很熟悉这里,来了便各自找了地方坐,有在矮榻上的,有在太师椅上的,直至顾檐礼出现,五人才起身见礼。顾檐礼微微颔首回礼,便走至主位坐下。广陵年纪与顾檐礼差不多,二人也所交甚笃。故他率先开口:“君上,蓟城之事显然是上天动怒,不举大祀想来难以平息。只怕蓟城水患仅是一个开始,若是以后又出了什么灾祸,我唐国百姓着实承担不起。事到如今,我唐国着实无力。还请君上遣相师与方士前去堪舆作法,寻出是何事冲撞了天神,再举三清大祀,方能解此灾祸!”
顾檐礼听他满口的大祀与作法,思忖片刻,决定先问问其余四人,便道:“诸位又是如何觉得?”
天星教主名唤宋疾,生得面色白净,眉目温和,一身青色道袍,头束玉冠。他说起话来不急不缓,颇给人沉稳之感:“我觉着可行。本身大祀为五载一度,距下一场也就两年,提前一些未尝不可。唐国既然有难,若是广陵君有需,我天星自是全力配合。至于该到底如何,我天星听从君上安排。”
“既是和稀泥的主,便不要说话了。”出声的人是古月教主南月,南月年龄要大许多,约有两千来岁,只不过晋升较早而容颜年轻。她的眉目颇有几分锐利,却不失娇美,出口之言如她其人,颇带着几分锋芒。“广陵,三清大祭你不是不知,就算君上现在开始准备,等到祭祀那日也是数月之后。届时你蓟城的人恐都要在水里泡成发面大馒头了,你确定能等?”
青木国君钟楚离忍俊不禁,南月说话着实有趣,他笑着对广陵道:“广陵君,你若是愿意等候几月,行三清大祭我毫无意见。虽说苦了蓟城的人,但天怒着实可怕,行三清大祭方是正举。可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请君上派遣些修为高的相师术士去瞧瞧,找不着祸根,再行什么祭典皆是治标不治本。”
广陵没有理会南月,只是对顾檐礼道:“青木君说的有理,只是我觉得,三清大祭少不得。一来灾祸缘由未经查实,不能说就是我唐国之过,若是另有原因,这灾祸只是一时降在我唐国,于另五国来讲,无疑于将伏火雷悬于头顶;二来眼下蓟城暴雨断断续续,却不能彻底天晴,城内亡了多少人不知,只知千余民宅被毁,城中粮食几乎断绝,如此下去蓟城内哀鸿遍野,又是何等惨状?眼下外援不进,内人不出,是天要亡蓟城!君上,哪怕三清大祭一时开不得,也请君上主持小祭,先请天神停了蓟城的雨,我唐国朝廷才可对蓟城施以援手。”
顾檐礼不置可否,听了他们的话,才发觉与自己预想的有所出入。他自知道蓟城遭难以来,所思所想皆是如何运粮、运舢板进去,要不便是如何让这座山城将水排出,一时间还真没想着要举行祭典。故而广陵修书来的时候,他一瞬间真的以为是广陵失心疯了。直至现在召了五国国君来,听了短短几段话,他才真正意识到广陵没疯。神明本就在举头三尺之上,超脱三界却又掌控三界,不求神明开恩,妄图自找出路的做法才是疯了。他每日卯正准时立在祈天殿的神像之前,所拜所求也终究不离一句天界安稳,无灾无祸。有了灾祸却不提神明,不仅于他,于这天界六国所有人来讲,是万不可能的事情。
心里思绪不断,他嘴上便随口一问:“大祭小祭皆可。只是,你们蓟城百姓恐是拖不到那个时候。蓟城被淹,死伤惨重,城中无粮,又无舢板,想来也知城内是个什么光景。你可有同你们工部的人商讨该如何救人出来?”
“自是议过此事。”广陵道,“事一出就唤了工部尚书,又遣了人去蓟城边上看。可形势就是如此——山道被毁,山洪不断,工部也束手无策,唯有雨停。所以祭天才成了当务之急。只是瞧蓟城山脚下开坛的结果,这次真的难办了。”
顾檐礼看了看他,又道:“就算是祭天,雨也不一定能停——至少不一定停得那么快。你可想过在这期间,蓟城百姓吃不上饭、没有居所?”
广陵愣了愣,道:“人仙级别虽低,却终究不是凡人。哪怕不吃,也可撑个一年半载。君上,你问这是何意?”
顾檐礼稍怔,遂摇了摇头,示意他自己只是随口一问。倒是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晋君开口道:“事虽如此,只是,到底不太好受。他们是不会死,可这城中尚有幼儿,大人不吃尚可当辟谷,小儿一年不吃怕是要毁了身子,也不利于修行。而且,我见过一座城中发水患的样子。人们到处找可浮之物,无法归家,夜间便找个地势高的地方凑合,水溢之处有时还能见泡地煞白的尸首漂过,尸身不被安葬那魂魄便一直被困在身子里,无法至冥界去。如此惨状,哪怕疏浚了水,这城日后也要成了鬼城了。”
广陵面色不善地瞧了他一眼。这晋君名唤霍先,其晋国是六国之中幅员最小的一国,不及翌国一半大。它在唐国之东,与唐国、翌国、古月教共邻陌海。霍先平日里遇到此类议事,都不怎么讲话,哪怕是讲话,也是像南月所说的那样和稀泥。久而久之,其余几人也就习惯性地忽视他。况且,霍先此人也不大会讲话。正如刚才,他在这个关头提起鬼城一事,广陵心中能舒服那才是见了鬼了。众人皆不搭腔,霍先才反应过来此时说这个并不合适,他看了一眼顾檐礼,却正好对上后者视线,他又忙移开目光,不再言语。
顾檐礼听了霍先的话,心中微微一动,却终是没有说什么。南月便道:“看来无论是大祭还是小祭,这个仪式都是非办不可了。说来也可笑,这老神仙们有意思,谁拜地勤,越苛责谁。这么些年了,同在天界,从不见那魔教有个灾祸。要祭便祭吧,君上拿个主意?”
顾檐礼想了想,道:“即是如此,就让钦天监择一日至祈天殿先行小祭。三清大祀另作准备。”
长空坊往南是竹琴坊,这一带为礼部廨舍,翌国在此方面对官员不作要求,朝中官员可住廨舍,也可另辟住处。凌子翊便在长空坊买了一座园子,称襄岫园。
魔教教主墨灵晞来的这日正值二月十五,会试当日。上京城的街上最不乏道观庙宇,只要想参拜,便顺着脚下的路一直走,总能碰到一个。和顺街两旁有好几家辉煌阔气的丹药阁,这是上京城的人最爱出入的地方。墨灵晞与雪晴站在路边瞧了瞧,这些丹药阁中有一半皆插着凌字号的旗子,另一半就是上京城陈家的铺子,她随意挑了一家进去,一层供着三清圣像,进门先参拜,二楼三楼才是放置丹药的地方。正中一琉璃白鹤香炉,四周是楠木多宝阁,上面陈列着大小不一的锦盒。
今日会试,整个上京都是有序的。赴京赶考的学子亲属皆聚集在大小道观里,和顺街反倒比往日清静。凌家丹药阁里没什么人,穿着道袍的掌柜见有客来,忙迎了上去。墨灵晞瞧了一圈,便了解了大概。她修至天仙,自是见过不少丹药,随便拿来一个,她只肖轻轻一嗅,便知这丹药成分、大致如何炼成、作用如何,这阁中丹药皆呈神品。
那掌柜也颇会看人,只一瞧,便能辨出面前的年轻女子已是天仙阶的人物,盈着笑道:“姑娘!您面前的是筑基丹,您修为高,不如来看看这些个。”
墨灵晞便依言随处瞧着,她本无心修炼,这副天仙修为有一半都是靠仙丹灵药堆起来的。魔教不同于仙家六国,修炼归修炼,修炼不同于修行。修成天仙,也未必有心成神。她伸手抚了抚锦盒下垫着的纱,赞道:“这隔浊纱不错。”
掌柜便道:“姑娘慧眼,我们凌家铺子所用的纱皆是聿城的纱,这是翌国顶尖好的隔浊纱,好丹药娇贵,断受不得一丝浊气,必得用好纱相配。”
墨灵晞与雪晴出了丹药阁,又上了凌家的马车,随着前来接引的长班行了没多远便到了襄岫园。凌子翊是此次会试的提调官,已赴贡院,期间皆需锁院。饶是主人不在,襄岫园外皆站满了接引之人。为首二人身着锦服,向市楼那边张望着,正是凌家二老,凌子翊所认的干爹干娘。墨灵晞下了马车,见了那二老,便笑着拱手见礼:“子卿见过凌伯父、周伯母。”墨灵晞此番来上京城,便是以凌子翊的妹妹凌子卿暂作身份。
二老忙上前来扶住她的手,从头看到脚,不禁连连赞道:“好姑娘,怎生得这么俊俏,像是朵芙蓉一般,眉眼和你哥哥还有点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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