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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入江湖(三)南京,三人在袁彬的住处苦等回音。初一个月无果,第二个月有几封零零散散的回信送至,说了几桩与此有关的事。一封来自于川地,写信的是位少帮主。他说他弟弟几年前在闹市上被一干人马硬生生抢走了,至今杳无音信,他们找遍了四川,也报了官,都毫无结果。一封是一位独自行走江湖的游侠寄来。他说自己成婚后不久有了一子,孩子三岁时,一家三口一道去附近的县城中买东西。过了没几日,突然有山匪打劫,但不要金银,只抢走了孩子。他们难以以少敌多,后来求助于附近的数个帮派,在半个月后从那伙匪徒手中将孩子抢了回来。但那伙匪人也功夫颇高,趁乱全身而退,一个也没抓着,所幸孩子也毫发无伤。还有一个来自于北方极寒之地,道早年曾有人贩到附近的人家打听过本地帮派的情况。不过那年正好碰上旱灾,当地官府又昏聩,百姓能活下来全靠江湖侠士出手逼官府开仓放粮,都对这些个帮派千恩万谢。是以人贩这么一打听,百姓觉得不对劲,扭头就告诉了这些帮派,各派登时都防心大起,后来倒没出什么事。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四人一起细细地看过,觉得应该与东厂的事有关,可最终又只能叹着气搁下。——这些信,没有一个是将矛头直指东厂,最多也只是说“或许与你们信中所言之事有关”。如此这般绝不足以作为证据,要以此让满江湖的人去与东厂叫板更不现实。“看来还是得先把别的罪证送进去了。”奚月一喟,“得找不会令门达起疑的人送。”不然,万一刚一进城就被拦下可就糟了。他们从一开始就在防备这事,原想等岳广贤醒后让雁山派为萧山派洗脱嫌隙,惹起江湖震怒逼迫锦衣卫收敛,谁料岳广贤醒来时他们已成了两个“死人”?为了不让门达怀疑他们没死,雁山派还是别突然出面了。奚月苦思良久:“镖行都可信么?”“大多应该可信,但万一碰上见钱眼开向门达报信的……也说不好。”杨川说着喟叹,“广盛镖行倒真信得过,可惜被屠了满门。”奚月又看向沈不栖,沈不栖也摇头:“我没什么熟悉的镖行。你们若想找个门派帮着押送,倒能帮忙。”“算了。”奚月旋即摇头,“一帮江湖人士一道入城,反倒更容易引起怀疑。”袁彬忽然开口:“那你说,用锦衣卫怎么样?”“什么?”奚月愕然。袁彬道:“南京这边的锦衣卫,不像京城里势力那么复杂。有不少有志之士想要尽忠报国,与我的交情也还可以。正好这也入冬了,织造府要送过冬的布匹进京,得用锦衣卫押送,可以让他们顺道把证据一并……”袁彬说到这儿突然反应过来,“东西多吗?”“……大概得装个几车吧。”奚月说,袁彬登时垮了面色:“那是不成了。”“那如果先送一部分进京呢?”杨川看向奚月,“你挑一部分最要紧的出来先送进去,给太子一个查案的由头。一查起来,把该拿的人拿了,余下的东西再送进去必定容易许多。”“这倒是个法子。”奚月点点头,“那就……师兄你在袁大人这儿守着,我和不栖一道回温州整理东西送过来?”沈不栖立刻反对:“你们夫妻俩一起去不好吗?!”“……你当我们不想一起去?这不是怕这边有什么变故你拿不了主意么?”奚月锁眉打量他两眼,忽而觉得不对,“你怎么这么不想去温州?”前阵子原说把他先送回白鹿门歇着,他也不干。“……我没有。”沈不栖矢口否认,“我就是看你们刚成婚没多久,觉得分开不好。”杨川失笑:“我们小别胜新婚,你瞎操什么心?”奚月还想追问两句,却见沈不栖闷着头出去了。杨川先前便摸到些头绪,见状不禁一笑,暗一拽奚月:“你来,我告诉你怎么回事。”他说罢拉着她避了避,到了屋角,把沈不栖和琳琅眉来眼去的那点事跟她说了。“你怎么不早说?!”奚月立时瞪他。杨川慌忙补充:“我拿不准。”他见她还瞪着,又说,“我真拿不准,也没问过。你要是乐见其成,这趟回去你自己问。”千里之外,京城初雪已过,洁白遍地。朝堂上的乌烟瘴气好像都暂时被洗清了一些,街头坊间,一派宁静。诏狱里,几个狱卒围着炭盆烤火,偶尔瞧一眼背后牢房里静躺着的人,禁不住地窃窃私语。“嘿,你们说,他还能活多久?”“最多也就到腊月吧。正月不杀人,门指挥使还不赶紧了结了他?”“我看不是。”有人嗑了个炒栗子,“听说他挑得厂卫斗了起来,薛公公现下恨门指挥使恨得牙痒,门指挥使是为这个才拿的他。那你说,指挥使不得尽力逼他招供,好到薛公公那儿证自己的清白?”先前那个就反驳道:“啧,门指挥使也没那么怕薛公公吧……”那人把一把栗子壳扔进了炭盆,盆里顿时噼啪一片,火星儿窜了好几窜。“怕是未必有多怕,可你说,东厂若真死咬上锦衣卫不放,锦衣卫糟不糟心啊?”自然还是大事化小的好。几人正点着头各自琢磨,不远处震来一声咳嗽。他们赶忙看去,便见几个锦衣卫的千户百户在那儿站着,满眼的杀气比绣春刀的寒光还可怕。狱卒们不禁一阵心虚,旋即起身,连连作揖:“各位大人……”“滚。”为首的那个淡声道。几人半分不敢耽搁,当即连滚带爬地溜了。几名锦衣卫相视一望,留了三个百户在原地守着,两个千户走向了那间牢房。方才那几个狱卒嘴贱归嘴贱,倒会看人眼色,连滚带爬地溜走之前把钥匙留在这儿了。一个千户俯身捡起钥匙,就打开了牢门,二人刚踏进牢房,躺在稻草堆上的那人动了一动。屋里光线昏暗,可那人一身的刑伤仍十分触目惊心。两个千户赶忙去扶他:“大人?”张仪勉强睁了睁眼,周身紧绷的肌肉在看清两张熟面孔时略微一松。“大人,我们不能久留,只跟您说几句话。”那人顿了顿,艰难道,“门达不会让您活着了,我们也不知该怎么办。几个弟兄商量了一个彻夜,觉得……”他哑住声,张了半天口都说不下去,还是旁边的另一位千户咬牙替他道,“大人,您不如招供了吧。横竖都是一死,您这么硬扛着只对自己……”“是门达让你们来的?”张仪冷冷开口。二人一怔,旋即前者道:“不是。是我们自己觉得诏狱这地方……”近来了就没几个能出得去的。他略过了这一句,又说:“您又何必置这口气?”张仪阖上眼睛,笑了两声:“我不招供,薛飞就会一直疑门达,对吧?”“是,可是您……”“那就让他们狗咬狗去。”他喉中干涩,强吞了口口水,却反涌起一股腥甜,令他眉头紧蹙。旁边的千户赶忙起身去倒了碗水,暗自抹了把眼泪,才又折回来。张仪被他们喂了两口水,觉得腹中不适,便不再喝。他一哂:“都是跟过奚大人的兄弟……”说着他顿声了一会儿,目光望着房顶,眼中有几许雾气一点点氤氲开来,“我真羡慕他们能走江湖啊。”都说江湖之中人心险恶,可比之朝堂,还是干净得多。在接触到他们之前,他从不知人还真能为大义二字而活,他的日日费神钻营谋求上位,好像突然变得十分卑鄙。他们离开之后,他还是在日日费神钻营谋求上位,他坐到了镇抚使的位子上,可是,他并没有从前官升一级时的那种痛快了。他可能是疯了,他忽地对钱和权都失去了兴趣,京里纸醉金迷的日子令他觉得兴味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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