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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话赶话的,眼看着能扯出个暂时的“和平”。桑氏猛地扯住陆骏,压着声音、语速极快:“我晓得世子大方、不会与大姑姐计较一两个庄子铺子,但咱们给了就痛痛快快地给,不用再扯嘴皮子上的事。现在是气头上火冒三丈的,气消了就知道吃了风受了寒,你都喊冷了,何况婆母呢?我们不说了,有什么事等改日再……”陆骏的火气渐渐平缓了些,冷着脸给陆念两字“随你”,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不中听的。阿薇掏了快帕子,去给陆念擦手。撅土费劲,陆念掌心通红一片。柳娘子见状,颇有眼色,温声提议:“秋碧园毁成这样,世子夫人,得赶紧给侯夫人安顿个去处,说来不如借机仔细修一修,正好簇新过年。”桑氏顺着应了声,正盘算哪儿是个合适的住处,就听到外头又一串匆忙脚步。很快,来人露面,是陆驰。陆驰一迈进来,显然也被此处状况惊着了。尤其是岑氏仪容不整、脸色惨白的模样,做儿子的哪能不心疼?“都是大姐砸的?”他问岑氏,“母亲有没有伤着?”“无事,你冷静些,”岑氏紧紧握住陆驰的手,低声劝他,“你别掺和,来了就乖乖站着……”陆驰愕然。这口气,似是想息事宁人?院子被砸成这样子,明明是母亲受了大委屈,竟然最后还要退让?且看这个意思,局面完全一边倒,怎么可以这样?从小到大,母亲都教导他遇事多忍让,尤其别和犟脾气的大姐硬碰硬,可这不等于大姐可以这般欺到母亲脑袋上!“父亲,”陆驰抬头看向定西侯,“我不是质疑您,只是,大姐如此无状,难道就这么算了?”闻言,岑氏的心突突直跳:要坏事!她真心要退这一步下去,没想到,阿驰误解了她,竟硬要逼着她进一步。“阿驰!”岑氏急急唤道,“你住嘴,你父亲心里有数,别……”陆驰见她着急,越发认为她迫不得已:“您别怕,家里是讲理的地方,大姐这回太乱来了。”安慰完岑氏,他又问定西侯:“父亲,您总说家有家规,大姐砸了母亲的院子,我不说要多大的惩处,也该先给母亲赔礼认错,这要求不过分吧?”始作俑者陆念毫无悔意,笑容嘲讽:“乱来?也对,我才砸了秋碧园,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那儿也砸干净?!”“你不认错,还……”陆驰摇了摇头,他自认克制、讲理,自不会与陆念争口舌,只问定西侯,“父亲,您听见大姐说的了吗?您还要纵容她?”“纵容?”陆念把先前丢开的锄头又捡了起来,扬手劈向廊庑柱子。她红着眼一下一下劈,劈得几根柱子豁了口,木屑飞扬。定西侯在几声“父亲”里脑门嗡嗡的痛,又被陆念的突然发难弄得呼吸都紧了,更要命的是,身边的柳娘子又是无奈又是无力地“唉”了声。这种情绪瞬间传达给了定西侯。做甚么!这到底是做甚么!前脚才把阿念安抚住了,谈妥了条件,眼看着能暂时太平会儿,后脚阿驰几句话、又全炸了!这让定西侯不由自主地想起金銮殿上,两方人马各执一词,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吵得圣上都嫌烦,闹得百官站久了脚痛,好不容易能暂时鸣金,一方突然又跳出来个楞的,几句话又掀混战。人家那是党派之别,是政见之争,而他们是一家人!天黑透了,别说一口饭了,他连口茶都没喝上!“那你要你大姐怎么样?”定西侯从回府里憋了又憋、忍了又忍的火,再收不住、冒了三丈,“她脑子有病!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发病了!她上次发病那样子,你难道没见着?我求了恩典给她请御医,又让人拿着方子一家家医馆去问,所有大夫都说她这毛病受不得刺激,需得好好养!我能供得起她人参鹿茸,可她的病,灵丹妙药都没有用,人参鹿茸补不了!我能怎么办?她想砸就让她砸!只要别再犯病,砸光了都行!砸的是你老子我的钱,我都不心疼,你急什么急?!”陆驰被吼懵了。他为母亲不平,他想要大姐赔礼,怎么在父亲嘴里还成了他的错了?“她有病她就能……”陆驰还想说,手腕被岑氏狠狠握住。岑氏也在暗暗恼陆驰。见好就收,见不好更要收,这才是长久办法。她选择避陆念锋芒,偏阿驰撞了上去,先前她劝阿驰别插手,就是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而柳娘子正安慰定西侯:“怎么又急上了?二老爷是孝顺侯夫人,关心则乱,再者亦对姑夫人的病情了解不够,不是存心刺激,儿子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您别计较。”“他还和病人计较!”定西侯骂过一通了,火气散了些,便只瞥了陆驰一眼,点道,“你大姐又不是自己愿意生病,她也苦!”,!“是这样、是这样,”柳娘子一面拍定西侯的背,一面道,“余家嫌她晦气、接受不了,但如今家里都是自己人,二老爷是姑夫人的亲弟弟,肯定能理解的。”陆驰:……目睹状况的岑氏险些吐血。狐媚子!柳氏这个狐媚子!用的还都是她早八百年前用剩下的招数!可正是因为她用得多,她知道这招对定西侯很有效。果不其然,定西侯一眼横过来,陆驰满腹委屈、又不敢再说话。岑氏庆幸儿子闭嘴了。若是学陆念小时候,不闭嘴、继续闹,就是火上浇油,错上加错!可岑氏也气闷,她劝住阿驰,和侯爷迫得阿驰不开口,这是两回事!岑氏又看向陆骏。陆骏性情天真、直接,远不如她的阿驰内敛、乖顺、懂事。可陆骏硬生生被桑氏拉着,没再出声,反倒是阿驰自以为道理规矩,吃了亏!这一下午一味讲“忍”,放任陆念折腾,没想到“疯”字真叫陆念扯住了旗,现在……岑氏正想着先到此为止,免得越发难收场,却不想,柳娘子又抢了先。“还是先让侯夫人安顿下来,”柳娘子与定西侯商量着,“姑夫人这儿、我先看着,等她把气撒完了,没劲了就好了。我和表姑娘慢慢同她说,总能说通的。人都杵在这,万一再有一两句不对……”定西侯颔首赞同。陆驰亦没有唱反调,忙道:“不如让母亲住我那院子吧?”闻声,阿薇意味深长地看向岑氏,她确定岑氏会拒绝。“不用,”果不其然,岑氏道,“府里又不是没有旁的空置院子,哪有母亲还跟娶妻生子的儿子住一院的?”陆驰又劝:“只是暂住……”“母亲上了年纪,睡得早、起得也早,阿闵小、夜里若哭了,我醒了也不容易再入睡,”岑氏道,“我一人也住习惯了,院子里人多、反而不适应。”陆驰还未下定决心,就听到一声“二舅舅”。他便看阿薇。阿薇面色坦然,说出来的话却颇为直接刺耳:“丑话说前头,我母亲若脾气上来了,侯夫人住哪儿她闹哪儿。为了二舅娘和弟弟妹妹们,您三思。”陆驰被丑话堵得一脸菜色。桑氏眼珠子轻轻转了转。她起先没有拿主意,是她摸不清陆念和阿薇的主意,但听阿薇这句话,话外之音也就有了。“菡院如何?”桑氏主动道,“离我那儿近些,有事情也方便,若是那处得当,我这就叫人收拾去。”岑氏着实疲惫,亦不会在这当口上还挑三拣四,自是应下。桑氏交代了姚嬷嬷,又悄悄睨了阿薇一眼。正好对上阿薇的视线,得了外甥女一个和气的笑容。桑氏的心落了地。看来她的建言没有错。难怪昨儿阿薇来寻她,提了两句菡院这那。只是,桑氏还是没有弄懂,这对母女如此大阵仗,把侯夫人从秋碧园“赶”去菡院到底是为了什么?廊庑下,陆念劈累了,靠着破口的柱子发呆。阿薇过去扶她:“出了力气又发了汗,母亲饿不饿?午后毛嬷嬷就说炖骨头汤了,炖到现在定然香浓,我擀个面,再抓一把酸菜,煮上冻豆腐,热腾腾来一碗,好不好?”陆念没有说不好。她安安静静地,左边阿薇、右边闻嬷嬷,没有再搭理在场的其他人,就这么走出去了。与刚才砸物劈柱的,俨然像是两个人。定西侯怕她发狂,也怕她这木然状况,饥肠辘辘的肚子被阿薇几句话勾了馋虫,干脆也一道去春晖园。柳娘子自是与他一块。“世子怎么说?去看看大姑姐,还是照顾母亲?”桑氏问陆骏,问了也没等他答,又道,“母亲这里乱糟糟的,夜里也不好收拾,世子恐是帮不上忙。”这点自知之明,陆骏有。“儿子就不留着添乱了,”他懊丧地与岑氏道,“今日叫您受委屈了,实在是大姐那状况,父亲轻不得重不得。她说的那些话,您也别放在心上,她钻牛角尖、看什么都不对,我知道您不是那种人。您肯定累了,今晚先在菡院将就将就,明儿定把缺了的都补上。是了,我先送您过去吧。”岑氏一手牵着陆骏的,另一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哽咽着道:“我和阿念的问题,回回叫你和侯爷夹在中间,罢了罢了,先不说了,你也还饿着,先都安顿下来吧。”两兄弟一道扶着岑氏离开,桑氏站在暗处,对着陆骏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摊上这么个“天真”弟弟,大姑姐会发疯,真不稀奇。好在陆骏在她这里总算有个优点。听话。她耐心说、反复说,陆骏不会驳她。春晖园。陆念一进正屋就歪在了大躺椅上。定西侯几次想与她说话,见她一副谁都不搭理的模样,也就作罢了。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不多时,酸菜面做得了送来,定西侯正感叹酸得开胃,就瞧见阿薇拿了一陶罐进来,陆念接过去、从中舀了两大勺入碗。红通通的,看着就辣。陆念吃得心满意足,连面带汤用得干净,放下筷子又往寝间去。柳娘子只让阿薇盛了半碗,亦吃完了,道:“她的手定是伤到了,我进去看看她。”定西侯点头。桌边只剩下祖孙两人。定西侯轻咳了声,道:“你们母女两人都信赖柳氏。”“姨娘心善,待母亲真心,”阿薇喝了口汤,径直问了,“外祖父,凡事有因果,与姨娘亲厚是,与侯夫人水火不容也是。”定西侯讪讪。“砸长辈屋子,换在哪儿都说不得理,只是母亲身体缘由,才得今日之果,”阿薇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可惜这笑容算不上畅快,“您怕刺激母亲,由着她撒气,可我更怕她受刺激,便说那些账目,外祖父,孰对孰错,就算我讲得没有那么明白,您应该也有数了。”和稀泥,不是长远之道。定西侯才松散下来的筋骨又绷住了,上了年纪,真是哪哪都痛!“岑氏说了容她回忆些时日,”定西侯严肃起来,“衙门问案子也没有只听一方的道理,得让她说的。”阿薇哼笑。她对定西侯的反应并不意外。或者说,本就在意料之中。桑氏处理完事情过来给定西侯回话,一进屋正逢上这不太自在的气氛。“母亲说什么,侯夫人说什么,都不要紧,”阿薇只看了眼舅娘,又继续朝着定西侯,她笑意嘲弄,嘴角一弯,把陆念阴阳怪气时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您愿意信什么才要紧。侯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信您到了现在都看不出一丁点端倪来。话说回来,嘴上信的与心里信的,谁也没说必须对得上。您有您的考虑,骗骗我母亲没关系,别把您自个儿都骗了。”定西侯:……吃人嘴软,罢罢罢!桑氏不能似阿薇这般肆无忌惮,只硬着头皮说:“婆母那头安顿下了,秋碧园明日再仔细收拾……”定西侯道了声“辛苦”。桑氏禀完就走,回到自己屋里,陆骏面对着一桌子菜、食欲不佳。“母亲很是伤心,”他叹了口气,“也不晓得大姐如何算的帐,一团乱。”桑氏斟酌着用词,道:“我刚去春晖园,听侯爷那口气、不会把大姑姐怎么样。”“她毕竟有病……”“仅是疯病,侯爷会纵着她真把秋碧园砸成那样?”桑氏极其谨慎,浅浅示意,“世子您来得迟,没有听得全貌,那些账确实不对劲。”陆骏眉头紧锁,反问:“真有问题,父亲怎么也没说母亲什么?”桑氏柔声道:“大姑姐只需要撒气,但侯爷要考虑的东西可就多了。”陆骏一愣,几次张口、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最后撇过头去生闷气。“那些银钱,即便是在侯府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但您清楚,您也好、婆母也好,哪怕是大姑姐,也不会单单为着银钱就大动干戈,”桑氏幽幽叹了声,“说穿了就是借题发挥。但再怎么闹,大姑姐与婆母拼个你死我活,她抢回来的一半也是为了你。世子夹在姐姐与母亲之间左右为难,大姑姐又何尝不是一面顶着你的埋怨、一面冲锋陷阵?”“我没叫她去抢什么,”陆骏糟心极了,“母亲原也没有……”“我还是那句话,”桑氏一字一字道,“对错有侯爷拿主意,侯爷自然会考量,世子先只管看着,别想那么多……”反正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来。菡院中,岑氏依旧没有缓过来。李嬷嬷给她按着太阳穴:“那柳氏真是小人得志!一个小货,轮得到她上蹿下跳、指手画脚?!”“她狐假虎威。”李嬷嬷又道:“就是只疯虎。”“各个说她疯,我看她清醒着呢,”岑氏冷声道,“又砸又闹,本事厉害!”“她就是胡乱撒气,奴婢瞧着她还跟以前一样没有章法,”李嬷嬷宽慰岑氏道,“说账目呢,偏又想起砸东西,这一砸、重点全偏了。别人是撕开口子高歌猛进,她随心所欲惹人笑话。您想想,闹到天黑,人累得要命,最后只从世子那里拿了个铺子,她竟然还挺满意。眼皮子是真的浅!”岑氏没搭这话。隐隐约约的,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又好似有些熟悉,仿佛类似的对话在之前也发生过。但她想不起来,一细想,胀痛的脑袋就更要炸开了一样。夜深了。陌生的寝间,陌生的床,本就难以入眠的岑氏更是睡不着,辗转到了天明。待坐在镜子前,看着丫鬟们才从秋碧园里收拾回来的衣裳首饰,岑氏的脸与眼下快深成一个色了。今日要回太保府观洗三礼,现在想挑不勾线的衣裳、成套的首饰都难!好不容易收拾妥当,岑氏紧赶慢赶进了娘家门。一众亲戚欢欢喜喜地议论着龙凤胎,对上岑氏阴郁的脸色,纷纷打起了眼神官司。等结束后,岑氏被请到了书房。岑太保收起了洗三礼上的喜悦之色,摆出来的脸色,比岑氏都难看。“你多大岁数了?”他指着岑氏质问,“人前人后的功底都吃到肚子里去了?我让你来观礼,不是请你来给客人看笑话!惹出了一堆不该惹的麻烦,你还有能耐回来甩脸子!”岑氏的呼吸滞住了。:()醉金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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