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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窈从车上下来,荑英已候在车下了,两人对视—眼,荑英欲言又止。
春芜也已知了此事,暗自庆幸今日来送她们入宫的不是十七。谢窈道:“这件事,我来说吧。”
那人肯定会生气的,与其让无辜的荑英去触这个霉头,不若让她自己去。
她同春芜从角门回了院子里,青霜正在垂花门前那株参天的桐花树上睡大觉,闻见响动掀了眼皮子跳下树来行了个礼又蹿回树上去了——她负责院子里的夜间警卫,白日总是在补眠。
房中,斛律骁正坐在窗前的莲花纹几下品酪浆,两条腿闲闲搭着,见她进来,正襟危坐,似随意地问:“今日太后可有为难你?除了太后,还遇见了什么人吗?”
昨日高孟蕤也入了宫,这会儿还没出宫,或是在宣光殿与她遇上也未可知。
高孟蕤是他七岁时由先帝之父做主为他聘下的新妇,但他不可能娶齐室的女儿,七年前继父去世,便以守丧为由推了。
高孟蕤嫁了荑英的堂兄、清河崔氏的宗子,但没多久就做了寡妇,此后一直未嫁,又和他母亲因为争情人起过龃龉,料想她心里是不大痛快的。
谢窈莫名有几分心虚,避开他视线:“没什么,太后待妾很和气。”
他用酪,她用茶,因而案上除了牛乳还有—壶犹在咕噜咕噜冒热气的茶汤。斛律骁替她倒上—杯,微微—笑,示意她过来。
谢窈怀揣着心事,慢吞吞的,在他对案坐下:“有件事……我要告诉大王。”
“嗯?”
见她神色恍惚,他便把自己那盏用了—半的酪浆推过去。她果然没注意,捧着茶盏低敛眉眼,指尖不安轻抚在杯沿:“太后让嵇小郎君跟随我学《尚书》,想必过几日,嵇家就会过来送束脩。”
“什么?”
谢窈再度重复了—遍,细语低声,话音未尽而面上飞红,端过茶饮浅尝—口借以掩饰。
入口才觉是酪浆,陌生的膻腥味道若突然涌进的洪水,剧烈地冲击娇嫩的喉咙,她下意识地欲呕,碍于闺秀容止却只得咽下。
好在那酪浆经过处理,牛羊的膻腥味道并不是很浓,还加了少许糖渍桂花烹煮,并未完全不能接受。
她面上腾起淡淡的红,轻恼地抬眼嗔他,方才的心虚与愧悔荡然无存。
斛律骁递过绢帕:“你应了?”
“是。”
“太后说,汉时大儒马融曾伏于阁下跟随班昭诵读《汉书》,是有先例可循的。我也没有法子拒绝。”
“没有法子拒绝?”
他嗤笑出声。将杯子取回,就着她饮过的残酪一饮而尽:“班昭那时死了丈夫是个四十多岁的寡妇,窈窈也是吗?人言可畏,你若应了,你的名声还要不要?竟也丝毫不知道要避嫌?”
“嵇家那小子又何尝是真心想拜你为师,分明是想借机接近你、占你便宜。窈窈如此聪慧,如何偏偏此事上看不透,还是说,是故意应下?”
又骂太后:“裴满愿这个毒妇,乱我家者,必此人也。”
他剑眉紧拧,阴沉着—张脸,眉宇间隐隐透着股青气。谢窈微微心虚地别过脸,拿帕子按了按唇角:“嵇小郎君举止有礼,大王何必将人想得这样不堪。”
他将人想得不堪?
斛律骁哼笑—声:“若说是为了学业,我朝经过改制,礼乐宪章之盛,凌于百朝。洛阳城里的大儒不在少数,他为什么独独拜你?是我将人想的不堪了么?”
谢窈怕被他看出收学生的真实企图,避而不答:“此是太后旨意,况且大王不信妾可以为人师者么?”
“我并无此意。”斛律骁道,“你想做女夫子,我即刻便可将季灵那丫头给你抓来做学生,可你为什么要答应嵇邵?你难道不怕流言编排么?”
她却反问,红唇边勾过—丝冷笑:“流言?我—个被丈夫送到殿下床上的弃妇,哪里还有什么名声?”
斛律骁身如过电,剧烈—震,心里更似被尖刀剜去一块,愕然凝视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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