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跛脚李满额头的皱纹,头发稀稀落落,坐在自己的床铺边,就着昏暗的灯光,正抱着一块牌位仔细擦拭。他的动作极为小心,尤其是牌位上“先妣李门高氏心意之灵位”等墨字,擦拭起来很是轻柔,似乎生怕不小心将墨字擦去了。见来了人,他将牌位用白布仔细裹好,小心翼翼地收进一只老旧的匣子里,放在了床底下。
宋慈瞧见了这一幕,瞧见了牌位上的墨字,尤其是“先妣”二字,心想跛脚李这么大年纪,还一直把亡母牌位带在身边,除夕之夜不忘拿出来擦拭干净。念及亡母,他心中禁不住微微一痛。他带着许义,来到了跛脚李身前。
跛脚李怕生,见了生人,尤其是许义一身公差打扮,便局促起来,站在宋慈和许义面前,头不敢抬,手脚也不知该往哪放。他怯懦寡言,宋慈问起前夜之事,问一句他答一句,也没说出什么新鲜事,与方才那五位学子所讲并无区别,又问他清扫岳祠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回答说只清扫到一些香烛、纸钱和祭品,没别的什么。倒是杂房里另一个姓孙的老斋仆忽然插了句话:“大人说的是岳祠着火那晚吧?小老儿倒是看见了一人,鬼鬼祟祟的……”
宋慈追问究竟,孙老头道:“那是敲过五更后,小老儿起了床,准备去服膺斋打扫。说出来不怕大人笑话,小老儿先前染了风寒,打扫斋舍时尽不了力,弄得不甚干净,幸亏有老李在。”说着朝跛脚李看了一眼,“别看老李年纪大,却什么力气活都干得了,什么苦都吃得下,他来太学有两年了,还没见他生过病呢,身子骨可比小老儿硬朗多了。他本就要打扫持志斋,还来帮着小老儿打扫服膺斋,以前由咱们二人搬运的米面肉菜,这些天都是他一个人在搬运,没有他帮忙,我这病哪能好得了这么快?我病一好,就想着早点去做活,把前些日子没做的补上,于是五更天便想着去服膺斋打扫。当时老李也醒了,说外面冷,叫我天亮了暖和点再去,免得又惹风寒。我不想别人说我偷奸躲懒,还是去了。去服膺斋的路要从习是斋过,小老儿远远看见习是斋的门打开了,有一人从门里边鬼鬼祟祟地出来,朝岳祠方向去了。”
“你看见的那人,是太学学子吧?”宋慈问。
孙老头连连点头:“是啊,那人穿着学子衣服,是太学学子。”
孙老头所说的学子衣服,便是青衿服,所有太学学子,在太学里都须穿青衿服。宋慈知道那夜五更敲过后,他自己为了偷偷祭拜岳飞,打开习是斋的斋门往岳祠方向去了,孙老头看见的定是他自己。他指着自己道:“你那晚看见的人,是我吧?”
哪知孙老头细瞧了宋慈几眼,连连摇头:“不是大人,那人比大人高,比大人瘦。”
宋慈心里一紧,道:“你可有看清那人的长相?”
“看清了。”
“那人若是站到你面前来,你还能认出他吗?”
孙老头摆手道:“不用认,小老儿知道是谁。”
宋慈本想着带孙老头到习是斋去,将斋中学子挨个辨认,看看能否认出当夜那个鬼鬼祟祟之人,哪知孙老头竟说知道那人是谁。
“是谁?”
“就是大人被差老爷抓走时,那个站出来替大人说话的学子。”
宋慈心中一惊:“刘克庄!”他眉头微皱,道:“是韩太师到场后,那个替我说话,险些被甲士抓走的学子?”
“对对对!”孙老头连声道,“就是他!”
“你没看错?”
“小老儿虽然年老,眼睛倒还能使,看清楚了,错不了。”
“你看到他走出习是斋,往岳祠方向去了,可有看到他去做什么?”
“小老儿赶着去服膺斋打扫,就没跟着他走。他去做什么,小老儿就不知道了。”
在斋仆这里已问不出更多东西,宋慈向孙老头和跛脚李道了谢,带着许义离开太学,向提刑司而去。他要回提刑司大狱去见刘克庄,当面问个究竟。
第三章开棺验骨
提刑司大狱中,刘克庄早已等得心烦意乱。
宋慈被狱吏带走后,刘克庄先是冲狱道喊叫,叫狱吏放他出去。叫了片刻,见狱吏压根不理睬,他便不再浪费唇舌,坐在狱床上,等宋慈回来。然而将近两个时辰过去,一直不见宋慈。他担心宋慈出事,不时站起身来,在狱床和牢门之间来回走动。
狱道里终于响起了脚步声,刘克庄急忙扑到牢门边,叫道:“宋慈?”却见几个差役押着人进来,不是宋慈,而是一个武学生。那武学生手脚被上了镣铐,全身还被五花大绑,几乎无法动弹,可几个差役还是费了好大的劲,又推又拽,才将他押入牢狱,锁上了牢门。几个差役吁了口气,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关押那武学生的牢狱就在刘克庄的斜对面,彼此间隔着一条狱道。那武学生浑身被缚,起不了身,翻滚到牢门处,叫道:“你们审过了我,明知不是我干的,为什么还要把我关起来?”他嗓门大,声音粗,整个大狱角角落落都充斥着他的喊声。刘克庄只觉耳中嗡嗡乱响,更增心头烦躁。
那武学生不断大吼大叫,刘克庄捂住耳朵,忍受了片刻,可这喊声怎么也抵不住,不停往耳朵里钻。他道:“别喊了行不行?你便是喊破嗓子,那些狱吏也不会睬你。这里是提刑司大狱,又不是武学,大过年的,能不能让人清静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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