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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篱笆内和篱笆外（第1页）

只见他头戴灰褐色方山巾，身着厚棉纯白色儒服，襃衣博带，宽袖广身，颔下三尺长须，随风而动，端的是好一派儒者风雅。他长相庸正，面容肃穆，不怒自威。双眸深邃如湖，藏着深浅明晦。眼下挺鼻如峰，鼻崖高悬，崖下便是紧抿着的松唇。

院中雪白而枯，风惑而鼓。

此时他步履轻缓，任由清风侵袭他双袖，他面色如常，仿佛浑然不觉。他帽檐外鬓角微霜，行走间也似抖白。可惜毕竟发白非霜，自然換不来那一片净。

他从那间干净的精舍脱身出来，顺着铺进门框的光线，第一眼望见了那亩菜田，其次便是空地上那张椅子，他颇为满意地笑了笑，知道是祝管家的功劳。可里外一望，见着满院树木，唯独不见祝管家的身影。他再往东厢房探了探，瞥见了站在那里闭着眼睛听雨的祝青绫。院子不大，互相都能瞧见对方，所以他只是轻轻唤了一声：“绫儿。”

祝青绫应声望去，便见自己的父亲面色淡漠地望着自己：“父亲。”

祝夫子眼神微微示意，点了点头，和蔼道：“醒啦？”

祝青绫“嗯”一声，也没多话，便跟了上去。

祝平生忽然出口道：“昨晚休息得如何？”

祝青绫眼神晃了晃，呢诺道：“还，还不错。”

只见他慢慢走到椅子前，默默不语，只静静望着院内的光景。

祝青绫敛着衣裙站在他身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她脑海中联想到的，便是待会儿父亲对她大加责骂的场景。

两人都不愿意先说话，就这样沉默着站了一会儿，祝管家已经从柴房过来了，正慢悠悠地往这边看来，看见院中安静的两人，识趣地放下手里的铲子，站在墙边儿上。

祝平生背着手，倚着椅子却没有坐下，好像还在犹豫该不该坐。

安谧清冷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终于，他的身子定了定，忽然道：“最近可是有些不能释怀的心事？不如说来听听。”

祝青绫闻言一愣，思忖爹爹看见了她方才闭眸沉

思模样，她黛眉微蹙，眸子波光流转，马上脸色恢复如常，微笑道：“女儿只是偶然想到些许琐事…”

这件琐事还是她的猜想而已，当不得真，她自然不会说出原因，而且就算是真的，她也不能说出口，免得爹爹担心。

“既是琐事，那就不用过于挂怀，交给你来福叔就好。”还不待她说完，祝平生便抬手整了整微皱的衣裳，面色变得沉重，他轻轻挑眉道。

聊到祝来福，他说话声音大了一点，道：“他是个能干的，整天也闲不住，这些小事，他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祝青绫轻抿朱唇，微笑道：“爹爹说的是。”说着，她望了望头顶尚余些星亮的天空，有些惊讶道：“不过爹爹今日起得有些早了，如今离早课时辰还差好一会儿呢？”

她这一番话题转换得牵强，祝平生也未过多计较，只见他转过身子，负手而立，目光微眇，眼睛眺望着屋檐之外，缓缓道：“哦？老夫倒不觉得早。你可记得我们处京中时候，老夫日日闻鸡鸣而起，锻炼体魄精神，不费一日…”

祝青绫张开嘴唇，欲言又止，沉吟了许久，才小声道：“爹，我们这不是在京中。”

祝平生闻言微滞，叹了口气，语气中已显不快，道：“若不是那牛有道暗中作梗，派人在圣上面前中伤于我，我如何黯然离京…”说到最后，似乎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他眼神黯淡下来。

祝青绫眼神中已有些慌乱，道：“女儿不是故意要提…”

祝平生脸色缓和了一些，摆手道：“好啦，我也没说你说得有错，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用自责。”

祝青绫低声“嗯”了一句，也不知听到没有。

似乎站得累了，或者是说话说得累了，祝平生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抬手招了招墙根方向，脸上带着倦意道：“来福啊。”

墙根处传来声音：“嗯。”

祝平生面色肃穆，慢条斯理道：“你过来吧，东西也拿过来，老提在手上不嫌麻烦吗？”

“老爷，您有什么吩咐？”祝管家拎着耖、木铲，水桶等农具从墙根处冒出来。

祝平生望了一眼灰白相间的田亩，外围篱笆围着，防了小兽，可是没防得了风雪，到底还是铺了满面雪粉。见到祝管家出来，他睨了他一眼，痛惜道：“这几天霜重，我又忙事，怕是冻坏了蒜苗。”

祝管家将木铲递给祝平生，一听这话，便笑呵呵道：“没有没有，奴才晓得老爷怜惜这些苗苗，还不得留心着，您仔细看，奴才早给上面铺了一层干杂草，活得好好的呢！”

祝平生闻言再次望去，望得更仔细了，只见此时的篱笆墙里，的确掩了许多灰褐色的干燥草丝，颇为感怀道：“来福啊，还是你想得周到啊。这些天书院事忙，顾不得这边，得亏你给惦记上了。”说着，他高兴地点了点头，道：“好啊，好啊，你有心了。”

“奴才是庄稼汉出身，知道庄稼的稀罕。”祝管家咧嘴笑了笑，道：“这些菜苗绿油油的，奴才瞧得可喜欢了，恨不得天天守着护着，费了好一番心思。眼瞅着就要过了冬，奴才可不能让它蔫巴了。”

“是啊，马上就要过了冬…”祝平生沉吟了一会儿，眉头一皱，忧心忡忡道：“不知道城外这些灾民还能撑几时，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

他目光深邃，望着院外的天空，望着篱笆草皮包裹的蒜苗，喃喃自语道：“这个冬天不太平，洪灾如咆哮猛虎，吞噬各处村庄城镇，所过之处，生灵涂炭，庄稼青黄不接。如今冬季又恰逢风雪大作，城外灾民如潮，岂能幸免？渺小如蒜苗尚且畏寒惧凉，何况城外数万灾民乎？”

祝管家闻言也是神情沮丧，但又无可奈何。这种时年，百年难得一遇，一旦遇上了，便是饿殍遍野，下场凄凉。而自然之力诡幻莫测，人类渺小如沙粒，只能默默承受，别无选择。

祝青绫亦是神色哀戚，沉默着不说话。

正当三人沉浸在对城外灾民的同情时，祝平生忽然道：“绫儿，你昨日去了城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