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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神龟虽寿尤有尽时（第1页）

将近一月之期，断臂村村口已经搭起几排兵械厂棚，支起冶炼高炉，滚滚浓烟升上秋日苍穹，叮叮当当的锤音响彻昼夜。这些日子，庄蹻一直坚守在兵械厂，同兵士们一起炼铜，一起铸兵器，亲眼看着这些能工巧匠将一件件兵械锻造出来。

白发断臂老汉瘸着腿，奔忙在人群中，不停地向庄蹻送来鸟头形铜钺、长臂铜戈、铜啄、舌头纹铜叉、猎头纹青铜长剑等各种兵器，庄蹻对每一件兵器都要过目查验，以保证其质量。此刻，断臂老汉送来一套青铜铠甲，庄蹻提在手中掂了掂，面色凝重，摇起头来。

“大人，有何不妥？”断臂老汉疑惑道。

“但凡精锐之师，车坚马良，士勇兵利，装备事关生死，不可不察也。此战甲用材不足，片甲不够坚厚，兵士们穿在身上如何能保安全呢？”庄蹻说着，将铠甲扔在地上，随身抓起一柄青铜长剑刺去，战甲被刺出一个大窟窿。“我军虽剑锋戟利，然我军战甲不坚，战场上如何能抵御敌人利箭长枪？将不省兵之祸者有五：兵不完利，与空手搏狼同；甲不坚密，与袒

裼暴虎同；弩不能及远，与短兵相接同；射不能中，与亡矢同；中不能入，与亡簇同。既是铸新战甲，必须铸得既坚固且厚实！”

“大司马直指要害！”断臂老汉点头回道，又颇为担忧，“然片甲铸得太过坚厚，既重且笨，兵士们穿着笨重战甲上战场，行动不便，与敌军厮杀时必然失利。”

“有道理，”庄蹻暗暗点头道，“所谓重载不止，所以沉舟，昧进忘退，所以危身…”盯着地上被长剑刺一个大窟窿的战甲发起愣来，陷入沉思，刀光剑影、流血漂橹的战争场面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浮现，那些被杀得人仰马翻的情景挥之不去。断臂老汉也呆呆站在原地，无计可施。

过了许久，庄蹻恍惚看见一支利箭朝他飞来，直穿胸膛，他顿觉一阵心痛，才回过神来，惊喜道：“有法子了！”老汉也回过神来，凝神细听。庄蹻指着地上的战甲嘱咐老汉道：“命工匠将每一件铠甲前后心脏部位加固加厚，头盔也加固加厚，足以保护兵士们心脏与头颅安全；手臂与双腿部位适当轻薄一些无所谓，如此改进，无论奔跑抑或搏杀也会显得轻便些！”

“大司马妙策也！如此一改，短兵相接时便能增加兵士们生还之机了。”

“战场厮杀，我不亡敌，敌必亡我。存活下来总比战死沙场好些。”

“大司马放心，老汉这便去叮嘱工匠，按大人之意重铸战甲！”老汉辞别而去。

片刻之后，断臂老汉又送来一柄青铜长矛给庄蹻查验。庄蹻接过长矛，掂了掂重量，当场抡试几下，招如长蛇出洞，卷起呼呼风声，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抡试毕，庄蹻比划着长矛长度，沉默不语。断臂老汉着急道：“大人，此矛有何不妥？”

庄蹻叮嘱道：“此矛长度为军中规制，沿用多年而不改。我军既然自铸兵械，须更改枪矛长度。如此，在短兵相接时，我军才更有利。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矣！”

“大司马所言极是。枪矛比敌军长，短兵相接时敌人必然畏惧。”众人连连点头。

“凡兵有大论，必先论其器。”庄蹻命道，“以此规制，将每柄长矛增加两尺长。”

“大司马放心，待老汉铸好新矛，再送与大人查验。”老汉领命离去。

老汉离去不久，庄蹻正埋头查验其他兵械时，黑神匆匆奔至他身旁，喘着粗气，神色惊慌。

庄蹻瞥了黑神一眼：“如此惊慌，所为何事？”

“司马府信使来报，家母大人突染风寒，病得不轻，要大人连夜赶回会稽城…”

听见家母病危的消息，庄蹻瞬间紧张身来，急得原地打转。思忖片刻后，嘱咐黑神道：“你留在兵械厂照应一切事务，我先回会稽城看望家母。待第一批兵械铸造出来，便派兵士运回会稽城。文昂将军正等着这些兵械战甲装备新军，切不可延宕！”

黑神躬身领命：“大司马放心，一应事务交给黑神便是。”

庄蹻速速回到临时住所，钻入一个简陋厂棚匆匆收拾一番，策马离去了。

暮色低垂，秋风萧瑟，文昂立在村口，眺望庄蹻纵马消失在茫茫暮色中。

一夜奔袭，庄蹻赶回司马府门前已是次日清晨。笼罩在天地间的晨雾尚未消散，庄蹻翻身下马时内心感到一阵悲凉，不禁打了个寒颤。门外侍卫迎过来牵马，庄蹻快步走向府门，虽然他只离开短短一月有余，内心却惴惴不安，不知老母亲究竟病成何样，推门而

入时府内静得出奇，隐约透着一丝死寂。

“有人在吗？”庄蹻连问两遍无人应答，他只好呼喊庄蝶，“庄蝶妹妹！庄蝶妹妹！”连叫几声依然无人应答。

庄蹻快步跨过正堂，来到母亲居住的房门前，见房门微掩，屋内依旧静得出奇。庄蹻轻轻推开房门，轻步进入屋内，在掠窗而进的清冷光线中，隐约见到老母亲躺在卧榻上，庄蝶握着她的手，趴在榻前睡着了。庄蹻轻步走至榻前，拍着庄蝶的肩膀低声叫唤：“妹妹，妹妹…”许久，庄蝶才朦胧醒来，抬头揉着惺忪的睡眼：“哥，你可回来了…”

“娘病情如何？”庄蹻满脸焦虑，轻声问道。

“愈加严重了，多日不进饮食。前些日子我本想让人去通告你，可娘一直拦着，还训斥我，让我不要耽误你为民做事。娘说了，人自有天命，无论如何不让我叫医师。”庄蝶眼中已经涌出泪水，“直到两日前娘昏迷不醒，没法拦我了，我才让人去通告你。”

庄蹻顿时跪倒在卧榻前，抓起老母亲一只手，悲伤抽泣起来：“娘啊，孩儿即使有天大之事，也要放下来照顾娘！艰难困苦已挺过来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孩儿如何是好？苍天啊，求你开开眼救救我娘…”

庄蹻越哭越伤心，奄奄一息的老母亲从他的哭泣声中醒来，努力睁开双眼，张开干枯的嘴唇，有气无力问道：“蹻儿哪，你为何回来了？不是在建，建…兵械厂么？”

“娘，你可醒了，孩儿忧心如焚啊。”庄蹻顿时破涕为喜，从榻前站起身来，“娘，你坚持住，我这就去给娘找良医！”

“蹻儿，回来…”庄蹻欲转身离去时，老母亲吃力地拉住他，“蹻儿啊，你要知道，天地之大德曰生，万物之大极曰死。神龟虽寿，尤有尽时，良医只能医病却不能医命，挽留无益矣！你坐下来陪陪娘，娘有话说与你。”

望着老母亲神态虚弱，庄蹻只得听从她，重坐回榻上，俯身贴耳至老母亲枕畔，听她低声絮叨：“蹻儿啊，你出身卑微，幸得苍天眷顾，又遇贵人相助，方有今日之功业。前途漫漫，你要永生铭记，恩人不能忘，大德大义不能忘，你既统领会稽郡，要好生善待百姓…”老母亲举起颤抖的手，抚摸着庄蹻的额头，继续嘱咐，“圣人有言：欲治其国，先齐其家。欲齐其家，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先诚其意…你要谨记，仕途艰险，如履薄冰，爱民

如命，自得民心。”

庄蹻低泣道：“娘，孩儿会谨记！”

老母亲越说越轻微，将那只颤抖的手指向堂中的无字灵牌：“你父亲在黄泉之下等我久矣，我就要下去陪他了。娘离世后，你需择一处碧水青山，将你父灵牌与娘合葬…这世上，娘最挂怀你与蝶儿了，如今你已长大成人，有能力照顾妹妹，娘总算能放心去了，去了…

阴阳两相隔，聚散两难心…”话音落尽，老母亲已咽下最后一口气，轻轻闭上双眼，流出两滴清泪，永久离开了人世。

庄蹻和庄蝶跪在榻前，悲痛欲绝，放声恸哭：“呜呼哀哉，娘已远逝，生死永别，儿岂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