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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如何,能由个小小县丞一跃为四品大员,仍是件值得人高兴的事。当夜席泠归家,预备将这喜讯告诉箫娘听,几不曾想一推门,院门未楔死,留了个缝。
正屋卧房里亮着一圈昏昏的灯,撩开帘子,箫娘瘦瘦的背趴在炕桌上,针线篮子丢在一旁,拿一根莲蓬细银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剔灯芯。
那火苗在她手底下倏明倏暗的,对着窗外模糊的一篾灰的月,世界也在她手上一下无趣了。席泠心里的喜事随满室空寂的情绪被抛诸脑后,只惦记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为什么不把院门栓上?”
他忽如其来的声音像跟线,一下将箫娘的背提起来。扭头一瞧,那些无趣神色顷刻扫尽,膝盖匍挪着从榻上过来,举起双手。
席泠也就展开臂膀去抱她,声音放得软和了些,“为什么不栓院门?这样的夜里,又快到年节底下,倘或有贼闯进来,你一个人在家,怎生好?”
大约是他难得夜归,又或是夜灯太微弱,连炭盆里的火星子都蹦得孤单。天暗得分外早,她在晚上坐了好些时候,听着风摇枯树,望着月压东墙。没有簌簌的纸笔响,这些动静格外清晰。
她久不说话,席泠只好一软再软,“怎的?害怕了?”
箫娘在他胸膛里笑了笑自己,端起脸有些羞愧,“我忘了。”
“什么忘了?”
“忘了栓院门,往常都是你去栓的,我吃了面,睡了会,醒了就没想起来。”
席泠搂着她坐下来,“下回可千万记得。”她格外粘人,他只好不撒手,歪下脸捞她的目光,笑了下,“家里连个下人也没有,我不在,就无人与你讲话,把你闷着了?”
箫娘更觉羞愧,她觉得自己真是又做作又矫情,不忍再“放任”自己,推开他下榻,“我瀹茶你吃,杏仁茶好么?”
满个屋子窸窸窣窣热闹起来,炭盆烧得更红火,蜡烛窜得更明亮,桌椅月窗都似活过来。连瀹茶的小炉也活了,跳出枚火星子,将她调皮地咬上一口!
她捂着手背喊了一声,痛也是细细的快乐。席泠拽过她的手瞧,摩挲两下,“不妨事,就是个火花。”他分开膝,握她的腰拉她在膝间,“我自己瀹茶,肚里有些饿,你也抻碗面我吃。”
“你不是在林大人家中吃过了?”箫娘目光潺潺地垂在他脸上,暖融融的迷人。
“说是吃饭,几个大人坐在一处,还如何吃得进?转来转去总是商议公事。”功名利禄这一刻就成了身外物,统统搁浅了,他钻在柴米油盐里,仍旧说的温饱的话,“我下晌出去时就有些饿了,好容易挨到这时候回来。”
箫娘笑嘻嘻点头,“可没有别的,只好用午晌剩下的冬笋鸡脯子肉做面上的浇头,你吃不吃?”
“吃,你灶上多点几盏灯。”
初冬夜里,厨房四下里簌簌漏着风,但柴火烧得旺,箫娘半点不觉冷。她在各处一连点了五六盏灯,把院子也照得朦朦胧胧的发黄,与窗户上那圈黄光暖烘烘的烛光相映着。
吃了面洗漱,席泠才想起将待升四品府丞的事情告诉箫娘听。箫娘正铺床,闻言乍惊乍喜转过来,“府丞?就是应天府里的二老爷?!”
席泠正在榻上翻书洗脚,见她双目锃亮,就搁下书嘱咐,“你可别一高兴,又赶着到处去显摆。这事情还没个准信,林戴文上疏北京,得瞧皇上的意思。倘或皇上不答应,这是就只能作罢,若应了,也是明年夏天的事情。”
箫娘笑得合不拢嘴,忙用手捂着,连番点着脑袋蹦跶过来,“我这回保管不在外头说一个字,连晴芳绿蟾也不告诉!我发誓!”言毕郑重其事地举起手。
席泠发笑,拉她坐在腿上,“你可千万要听话,有些事情,等我到任那日,不怕没你显摆的余地。”
惹得箫娘畅想一番,到那日,甭管上元县还是江宁县,多少太太奶奶赶着来巴结,只怕连辛家也少不得来奉承她。得意起来,两只干干净净的珍珠粉绣白玉兰的睡鞋便悠哉悠哉晃荡起来,一不留神,啪嗒,晃落一只。
席泠拾起来给她穿,握了握她细皮嫩肉的脚,干脆也别穿了,起身抱着她往帐里去,“我叫你高兴了,你也叫我高兴高兴。”
撒了帐,架子床成了座烟渚,弥漫着慾雾情霭。箫娘见他正襟危坐,两手分搭在膝上,目昭昭地将她盯着。她拆解衣带子的手倏地不自在起来,嗔他一眼,“你不要盯着看嚜。”
“我不看还叫讨我高兴么?”席泠噙着笑,故意要叫她难堪似的,散漫地朝床头靠去,一条胳膊枕在脑后,“不要想着磨磨蹭蹭,就能蒙混过关。”
箫娘觉得自己像个礼物,他是高高在上的主人,有些臣服的小小屈辱。越是屈辱,竟越种隐秘的快乐。但面上还是过不去,他那双眼直往人衣裳里钻,皮肉灵魂好似都叫他看了个通透。
她本能地遮掩,些微搦转腰,剜他一眼,“你不要望着我!”
他仍旧望着,眼睛饧涩着,好似吃醉了酒,靡乱的,烧着倏明倏暗的火。箫娘更有些不好意思了,索性丢下手,薄嗔佯怒地,“你再看着我就不解了。”
席泠很怀疑,她这种扭扭捏捏的态度其实是一种勾引的手段,半遮半躲,半藏半掩,吊足人胃口。他心里也喜欢这种“偷”的意味,暗昧的总比光明的有吸引力。
他笑了下,嗓音有些含混,“不给我瞧,还给谁瞧呢?”
帐外的蜡烛也格外暗昧,迷着人。他懒得计较是谁讨好谁了,挪过去,把手放在熟悉的地方,嘴也落到熟悉地方,黏黏绵绵的呼吸里,全都去到该去的地方。
她在他怀里,下颌仰得高高的,他要么抬眼看她紧咬的唇,要么垂目看他自己在另一片天地纵情闯荡,要么就去亲她的嘴、腮、颈、肩,从里到外。
箫娘骨头似被他碾碎,撑不直,脑子也被他搅乱,什么也想不起。唯独一颗心,好似被阗满。她觉得造物奇妙,老天将她造成个空壳,就为了包容他的粗戾,私藏他狠暴,容纳他不为人知的一切。
她此刻终于是齐全的,夜的清寂被扫尽,她在茫茫漂泊中靠岸,靠在他的肩头,怀着痛苦的甜蜜,像柔韧的藤一样痴缠他,把两个人缠为一体。
月亮也在窗外漆黑的呼吸潮热的空气,渐渐吸饱了,往后一连几日,就是风和日丽的日子。
霜风虽飘,晒着太阳,却有些暖。露浓晨起听见王婆子捎话进来,已带箫娘去瞧了那姓葛的人家,只是箫娘有些犹豫。因怕箫娘恋着席泠,拿不定注意,露浓赶着拿这话去回她祖母,计较一番,隔日便请了箫娘来。
仍旧在老太太屋里,打发了闲散丫头,上了茶果。老太太眉头轻蹙,平白添了几条皱纹,亲亲热热拉着箫娘的手,“你与那王婆子去瞧过人家了,看那人如何?你说了,我好使人告诉那婆子。”
箫娘在杌凳上媚眼横波,羞答答地垂下头,半日不讲话。老太太观这态度,不像是不中意的样子,赶着问,“你只管说,咱们娘儿们三个,还有甚害臊的?好就好,不好再叫王婆子去打听。我既为你操心这事,就万不会委屈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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