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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藻顾不上她,她得自证,若不能自证身份,便会以冒充刘氏血脉而入罪。 刘藻深吸了口气,面向众人道:“我是在掖庭出生的,掖庭令上禀武帝,说我是太子骨血,武帝闻讯,立即派人彻查,查实之后,下诏将我录入宗谱,延续卫太子的祭祀。” 她的声音很缓慢,使人觉得稳妥,她继续说了下去:“我出生当夜,母亲曾梦到一条幼鱼,溯流而上。那是条鲤鱼。” 鱼跃龙门的说法,起于汉初,到如今几是人尽皆知的逸闻。鱼跃龙门,化而为龙,龙是何意,大臣们谁能不知? 殿中人人皆望着刘藻,目光都有了不同的意味。 刘贺也听得入神,待他醒过神来,不由显出恼怒之色,嘲讽道:“听闻你的母亲,只一宫人而已,并无什么学识。看来传闻当不得真。至少她读过史书,欲仿王太后旧事。” 王太后便是武帝的母亲。她怀武帝之时,曾梦日月入怀。这是在说刘藻的母亲故意捏造,心存妄想。 刘藻却不生气,也没有理他,接着说了下去:“武帝闻说,吟了句诗‘鱼在在藻,有颁其首。王在在镐,岂乐饮酒。’为我赐名刘藻,并赐了我一枚青鱼佩。”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那枚青鱼佩,现于众人眼前。画像 方才提议另立一子的老者颤巍巍朝前探了探身,睁大那浑浊的双眼,仔细地瞧那枚青鱼佩。仅只片刻,他的眼睛一亮,立即跪下了:“这是武帝的玉佩,臣见过,是当年大宛国进贡的贡品,武帝喜爱,得此佩后,几乎从不离身。” 一把年岁的老人家,说到此处,竟痛哭流涕:“后来,这青鱼佩不见了,武帝也未提起,臣只以为青鱼佩遗失或是武帝放置起来,没想到竟是赐予小皇孙了。” 殿中另有年长者,也随之拭泪。 刘藻知晓,这些是武帝朝的老臣,能立此殿上,必是位高权重,是当年深受武帝信重的肱股之臣。 刘藻望向伏在地上痛哭的老者,欲知他的名姓,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询问。梁集在旁,留意到她的神色,到她身旁小声道:“这是杨敞杨公,任御史大夫之职。” 御史大夫已鉴定了这枚青鱼佩确是武帝之物,群臣再无怀疑。 刘藻又去看谢漪,谢漪并未展颜,也未显忧色,她一直未开口。她为百官之首,这等情形下不当这般沉默。刘藻有了不好的预感,总觉此事还未完。 梁集环视殿上,高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孙身份已证,当……” 刘贺却仍不死心,打断了他:“青鱼佩是真,人未必是真,这番话必是有人教她,玉佩也是旁人给的!”他说话时,目光在梁集与谢漪间来回移动。 刘藻皱了下眉头。 杨敞已站起身来,擦了擦眼泪,道:“昌邑王休再胡搅蛮缠。” 梁集亦是显出烦躁之色。 然而殿上却有许多大臣以为,昌邑王的言语有理,他们未曾开口,然而面色却有怀疑。 这怀疑此时若不化解,必会怀为一根刺,扎入众人心中,使得众人时时想起此时。小皇孙即便即位,也会被人怀疑血统。 刘藻想得到,梁集自也想得到,只是他暂且顾不得这样多,只要先将皇孙拱上皇位,来日之事,来日再论。 他不再理会刘贺,转身面朝太后,恭敬道:“臣奏请立皇孙为……” “昌邑王嫌青鱼佩不足为证,我这里倒另有铁证。”谢漪终于出声。 梁集再度被打断,他怒视谢漪,却颇有敢怒不敢言之色。 高坐在上的太后,终于出声:“谢相请说来。” 刘藻也望向谢漪,她的手在衣袖下紧紧握成拳,手心都是汗,她怎么也想不出倘若武帝钦赐的青鱼佩都不足以为证,还有什么,能称为铁证。 谢漪迈出几步,走到刘藻面前,目光停留在她的面容上。 她比她高一些,刘藻需得微微抬头方能与她对视。谢漪端详了她片刻,道:“宫中应当还留有卫皇后的画像。” 此言一出,殿中诸臣显出恍然之色。 刘藻也理会她话中之意。 相貌是仿冒不来的。倘若她长得与卫皇后相似,自然便能证明她就是卫皇后之孙。刘藻这才明白,谢相一直静默不言,是因她成竹在胸。只是她从来不知,她竟长得与卫皇后相似。 很快便有宫人请出一幅画像,展现在众臣眼前。卫皇后与武帝不同,深居后宫,见过她的大臣本就不多,何况眼下已过去十五年,自然更是寥寥无几。 大臣们将目光在画像与皇孙间来回对照。 皇孙果然与卫皇后有七分相似。 这是做不得假的。 殿中再无人有怀疑。 刘贺面如死灰,双眉紧紧地拧在一起,他上前一步,瞪着那画像看了数息,显出不敢置信来,喃喃道:“我见过卫皇后的画像,这画像是假的!” 他转头怒视谢漪,然而殿中却无人再信他。梁集满腹怒气,上前抓住昌邑王的手腕,将他“请”出殿外,看管起来。 昌邑王一去,殿中立即秩序井然,大臣们再无怀疑,一齐跪下,便如方才齐声奏请太后废黜昌邑王一般,奏请太后立皇孙为新君。 太后自然予以准许。 刘藻便这般成了皇帝。她不知今日之前,谢相与太后如何召集大臣,定下计谋,只是确立她为新君却仅在只言片语间。 谢漪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将她送到太后身边,与太后并肩坐在榻上。大臣们起身跪拜,口呼陛下。 刘藻混混沌沌,只觉是场梦。她茫然地接受大臣们跪拜,茫然地起身,又被送回后殿,回到方才女官领她来的后殿中。女官仍在,显然已听闻外头的动静,朝她跪下,称她为陛下。 刘藻脑海中乱糟糟的,她又忍不住开始思索,然而这回却不知从何处下手。 正殿中响起步履声,似是群臣散去。 谢漪忽然走了进来。 刘藻望着她,没有说话。 谢漪也未行礼,她看着刘藻,道:“你且退下。”这句话是对女官说的。 女官有些迟疑,谢漪转头看了她一眼。女官忙施了一礼,道:“诺。”退出门外。 这间宫室中只余她们二人了。刘藻竟觉得乱糟糟的心情清明起来,她仰头望着谢漪,问道:“我是皇帝了?” 谢漪似是未料到她私心 刘藻当即明白过来,为何谢相百忙之中,仍匆匆赶来,与她说了长乐宫与未央宫的区别。她若居未央宫,有宫卫保护,安危无虞,若留在长乐宫,便会被看守起来,掌控在太后手中。 刘藻在小宫苑中囚了二十四日。二十四日间,她耳目闭塞,行止受阻,每日所见,只那处小院与一方小小的天空,犹如飞鸟囚于笼中。她自是不愿再被看守起来。 说来也怪,当着谢相的面,她专注于心中疑惑,到了太后跟前,她则全神贯注地戒备起来。 “朕年少践祚,尚有许多事宜,要学习,到时宫中不免臣属往来,恐扰了太后清静,不如就依祖制,居住未央宫。”刘藻慢慢地说道,一面说,一面斟酌词句。 太后似是早有所料,她自宽榻上起身,一旁的宫娥忙上前侍奉。太后摆摆手,示意她退开。宫娥便又无声退回远处。 “可是丞相与陛下说什么了?”太后坐起来了,身子却仍如躺着一般,柔若无骨,语调亦带着一番慵懒,说的话却直中要害。 刘藻哪里是太后的对手,何况谢相来时,女官瞧见了,她纵然想否认,也否认不了。刘藻干脆说了实话:“谢相只是与朕说了从前不知之事。” “呵,”太后轻笑一声,“她倒是下手快,只是陛下何以就信了她?” 刘藻心中愣了一下,不错,为何她就信了谢相。但她面上却未表现出来,依旧沉稳说道:“朕生长于宫外,朝中诸事,皆是不熟,来日还要倚仗谢相辅佐。” 她说罢,便留意太后的神色,她推断了一件事。太后与谢相是同一阵营的,她们都要另立新君,眼下新君已立,太后与谢相这同盟,兴许就要破裂。 “倚仗谢相辅佐?如此说来,陛下对谢相是深信不疑了。”太后竟不恼怒,她站起身来,走到皇帝面前。 皇帝再度意识到,太后还很年轻,正是女子最好的年华。刘藻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自在,她欲退开一些,又觉如此未免示弱,便只好立在原地,任由太后靠近。 同是女子,太后与谢相不同,她犹如牡丹,慵懒华贵,却又挟威势。 走到皇帝身前半步处,太后终于止步。刘藻也不由暗暗松了口气,提起戒备来。 “陛下便未想过,谢相有何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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