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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对着的香案上供着花瓶,插着几枝素心兰,白白的花参差不齐,似待飞的仙鹤,暂歇在浓绿的山间。屋里的光线在草绿的绢丝扇后头,整个黯淡了一层,暗得好像没那么热了。但鎏金铜盆里的冰却在迅速的消融,从棱角分明融成了圆润光秃的形状。
镂雕的罩屏后头忽然钻出个人影,唬得箫娘连滚带爬由席泠腿上下来。抬眼看,是新买的丫头,伶伶俐俐地模样,在跟前福身,“老爷太太,吃饭了。”
箫娘将席泠的手臂摇一摇,“别睡了,吃午饭了。”
园子里买了厨子使唤,从此后不必箫娘与柴米油盐打转。她有些不适应,心里也有些空,果然是享不了福的命。她朝窗外瞧,丫头们还在进进出出的摆饭,还不急,她先认认跟前的丫头,“你是叫什么来着?”
“回太太,叫素心。”
这素心也是这回南京城里被罢的官员家里的奴婢,好巧不巧,云侍郎家出来的,大户人家的丫头,很是懂规矩。箫娘上下看她,纤细的腰身,粉荷一样的腮,水汪汪的眼睛,梳着蓬松的头,格外风流。因问她:“你几岁了?”
“十六。”暗暗地,素心低垂的眼瞥了席泠一眼。见他揭了脸上的帕子,仰正了身。她又把脸稍稍抬起两寸,望着箫娘,“今年整十六。”
“噢,有什么家人没有?”
“父母健在,有一位哥哥,胡混着。”
“那阖家是靠你度日了?”箫娘点点头,抱着双膝,“怪不容易的,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也是给人做丫头。说起来比你还不如呢,专管的是门内外传递东西的活计,成日奔进奔出的,倘或递错一句半句话,就要挨主家的打骂。”
素心听见,乍惊后只剩了满心的羡慕。人家做丫头,做成了个府丞太太,这像个梦,引人遐想畅望。她腼腆地笑一笑,“太太好福气,不像我们似的,一辈子就只能是个丫头。”
这马屁拍到箫娘心坎里去,笑嘻嘻地搡她的手,“我从前也不敢想呢,命嚜,难讲呀,保不齐哪天你也做了太太呢?不要灰心,有些事情,你要想它,才有点念头。你不想它,老天爷不晓得,如何成全你?”
正说到此节,席泠一把勾着腿弯把她抱起来,往花雕罩屏外头走,“话窟窿似的,吃饭去。”
箫娘惊着臊着,在他怀里挣,后头又咯咯笑起来,春莺一样的声音阗咽在廊外。素心也惊臊了一会,等回转神,眼瞧着席泠抱着人打窗户外头滑过去。
她心慌意乱的,把手心里的汗在裙边蹭一蹭,也借势蹭平一颗悸动的心。
往后连着两天,晴芳领着箫娘把从前往陶家来没走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这时节菡萏生香,药田正艳。按南边的园子,栽种的花以绣球,夹竹桃、桂花、山茶、海棠繁多;林木又以银杏、榆、槐、柳杉、梧桐居多。
轩馆楼台,水榭林舍,一遍遍走下来,箫娘倒长了许多见识。与晴芳感叹,“谁能想到,从前往这里来打秋风,如今倒成了我的家了。”
两个人绕过一座小小的九曲桥,就地推开一间水榭,临窗坐着瞧外面的景致。底下是一片绿池,浮萍间畅游着各色鲤鱼,对面太湖石假山下种着柳杉,绿荫摇在假山上头,像个金色的幻梦,不大真实。
从前的情景都摇在这个梦里,箫娘忽然有些孤寂,把下颌搁在臂弯里,枕着潮热的风,“你晓得辛玉台哪里去了?”
“你不知道?”晴芳理着裙,噙着怅惘的笑,“先是仇大官人没了,她与仇家的人一齐被收监。原是等着朝廷里发落的,谁知她在大狱里头发起疯来,一头碰在墙上死了。”
“她娘家呢?”
“娘家老爷被撤了职,往后如何我也不晓得。”
箫娘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徐徐端起腰来摇扇,“搬了房子,是该摆席请客的。泠哥升了官,那些人都送贴来贺,也该摆。只是我心里有件事,我想请绿蟾来坐坐呢,又怕她到这里里,触起往事,病愈发不好。她爹那头,遣去的人还没回,也不知路上如何。”
提起旧主,晴芳也少不得唉声叹气,“头先在陶家,虽不济事,老爷姑娘也不曾亏待过我们什么,想想真是心里不好过。过两日,我与你先去何家瞧瞧姑娘,试探试探她,看她如何,她要是不往心上去,就请她。倘或她心里有些不愉快,就叫她安心养病,也不请过来闹她了,你的意思呢?”
“我也是这个意思,自搬到这里七八日的光阴,我一直不好去告诉她,你陪着我,我心里有底些。”
几不曾想,绿蟾那里前两日就得了信。凑巧那天,躺得不舒服,往园内走动,倏然听见那头震天的响声。
使家下人来问,底下人先说去问问。夜里告诉丫头,丫头来回话:“听说是咱们家的老宅叫泠官人买了去,他们家将两处打通了,头先的小院做了杂间,堆些使不着的东西,两个搬到大园子里去住。说是泠官人使人收拾了好些日子,把原先咱们家空着竹林里的那几间房做了正房。”
绿蟾倚在窗畔,默了一会,再抬头看那月亮,弯弯细细,将从前一笔勾倒。父亲流亡,家宅易主,好像她的来处被掏空,现状与未来,就有些立不住脚,变得格外飘忽,不安稳。
再隔几日,箫娘与晴芳过来探望。看着神采奕奕的两个人,绿蟾愈发提不起精神,摆手使丫头搬来杌凳,请她们床前坐,“谁能想到,你两个又凑在了一处。”
晴芳先说起她如何辗转到了箫娘跟前,绿蟾听了半日,恹恹地笑了下,“你两个从前就要好,如今你到了她跟前伺候,亲亲热热的,又比旁的主仆好个几倍。是好事情。”
说得箫娘有几分尴尬,暗审她话里的隐意,好似是她夺了她家的仆婢。因此再要说“夺”了她家房产的事情,她愈发不好开口。便闲扯起些别的来,“奶奶这两日好些了?”
“好不好的也是这副样子,时时吃着药,夜里有时咳嗽得睡不着。倒怪,明明天热起来,可我身上总觉得寒噤噤的,且混一日算一日吧。”
话音甫落,绿蟾也察觉二人有些尴尬,忙把精神提起来,主动问询:“我听说你与泠官人搬家了?买下了我们家从前的宅子?”
箫娘讪笑两声,微微垂眼,心里觉得有些对不起人,“原该一早来告诉奶奶的,可过去后,一连收拾了好几日。新地方,又买进了一些下人,大家今日乱明日糊涂的,理也理不清,一时就没得空。正要与奶奶说呢,好容易理顺了,过几日家里设宴,请奶奶去坐坐。奶奶过去,权当是回家瞧瞧。我还要请常走动的一些奶奶太太。奶奶也来热闹热闹,说笑说笑,身子就大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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