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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盘（第2页）

梦里，林黛玉被这个场面吓到了，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但那一瞬间，她手上的酒杯猛然坠落在地，散开千万颗如血的酒珠，像是扯开的项链脆落玉盘。似乎有人在凄厉地笑，像是树梢的乌鸦在叫，说林大人啊，我同你与太子的血债还尽了吗？这满堂滚滚落下的人头，可让你满意了吗？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林黛玉猛然惊醒，她看着一抹月光从熟悉的窗帘并床纱外投到自己的被褥上。在灰蓝调的夜色里显得惨白，听见有个女人在正堂里轻声地哭，边哭边唱，像是晚上的那半段《桃花扇》仍没有唱完。

“溅血点作桃花扇，比着枝头分外鲜。携上妆楼展，对遗迹宛然，为权势结下了死生冤。”那女声柔然在笑，忽然又哭，“棋枰客散，黑白胜负难分。问王孙，原是马陵阵前庞涓坟，步步警让；叹多情，可见林中细语香梢风，处处回劝。恨不听真心话，言不过入骨情，一心求棋分高下，却忘了，落定时，必见生死。”

这好像是《桃花扇》的诗词……是，是吗？前面是，后半段好像听着不像啊。

一瞬间，林黛玉是真觉得自己见鬼了。

她愣是呆了许久，才忍住心中的恐惧，发声问：“是谁？”

林黛玉本不指望有人回话，却不想她话音落下的刹那，那房帘竟是动了。

随后一盏昏黄的烛灯打破了房中的冷暗，划破了本先是惨白的夜色，有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悉悉窣窣地接近。只等来人的影子拉到最长，突然又是消失在屏风之外，只探出一个脑袋，才看见原是在外面守着的紫鹃进来了。

她见林黛玉怆然坐在床上，愣了一下，忙是问：“姑娘怎么起夜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林黛玉半晌没有回话，只呆愣愣地看着紫鹃，把紫鹃有点看吓着了，才回过神，镇定心绪轻声说：“我听见正堂有人说话。”

“那是鹦鹉在叫，好像是叨念了两三句什么旦角唱的戏词。”紫鹃笑了笑，她见林黛玉情绪还是不太对，便是柔和地坐过黛玉旁边，握住对方的手，轻轻拍打对方的后背劝慰。

“我刚才也听到了那鹦鹉三更半夜地叫了，正想着把它拿远点，以防再打扰到姑娘，竟不想到底是晚了一步，已经打扰到姑娘了，真是让我连后悔都后悔不过——现在天色还早，我替姑娘擦擦汗，姑娘再睡会吧。”

林黛玉听罢，只是叹气，又摇摇头。

“我怎么可能还睡的下——紫鹃，最近院子里有什么事情发生，又或者金陵有东西送来吗？”

紫鹃陪着林黛玉道：“姑娘要说这个，那确实巧得很，昨个高嬷嬷去采办东西时，刚从码头等来了金陵的船，问是上面竟是有夫人要送给姑娘的西洋棋盘。”

“你怎么不早说。”林黛玉一听贾敏有东西送过来，忙是起身道，“快拿给我看看，母亲送的什么棋盘？”

紫鹃见林黛玉不在像是中了魇，也松了口气。笑着同黛玉说，她这就去拿，出去时仍惦记着床上的林黛玉，再三回头，又是把八宝阁上的鹦鹉挪了整个明堂的位置。方才托出那玉雕的棋子并着一面棋台。

“我看看。”林黛玉翻过棋盘，从下面拿出那几张写着规则的纸，摩挲着那上面仿贾敏的字迹，若有所思。

她把信纸放到一边，转过头问旁边候着的紫鹃，问她：“你困吗？”

“我不困，姑娘。”紫鹃笑说，“我既然是今个守夜，那么在姑娘被老太太请去听戏时，自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提前休息过了——姑娘是想要我陪您下会棋？”

“先看看再说。”

林黛玉道过，她见紫鹃搬来小桌，去床边点灯，而她将棋子摆好，对着信一个个子认过，拿起马匹，又拿起了皇后。

在传统象棋里是不存在皇后这个子的。但是在西洋棋里，这小小的皇后却是最重要的棋子。林黛玉看着手上的这枚白皇后，又想起林怀谨瞒不过她的字迹，抿了抿唇，只笑着总感觉有趣到有几缕荒谬。

他有那个本事从皇宫里运东西回来的精明狡诈，怎么就忘了她才学并识慧的能力从来也不疏于他呢？若是蒙蒙别人也就算了，蒙她是不是过分了。

有时候同他赌气都感觉自己在犯蠢。

紫鹃恰是端着茶水回来，见林黛玉透着烛光在看棋子，不甚明白情况：“姑娘在笑什么？”

“笑一个坏家伙。”林黛玉收了棋子，她尚未醒的那么清楚，昨日微醺的脸上含着似梦的笑意同紫鹃说，“你来陪我试试棋。”

“这怎么试？”

“嗯……我也不知道。”林黛玉实话实说。

她靠在床边，披着狐裘，同紫鹃懒洋洋地转过半盘棋，才听的早上一声鸡鸣——熬过了午夜并凌晨，该去洗漱了。

洗漱过后就是问早，由于贾母垂爱，林黛玉向来是不固定问早时间，也不一定非要去问早的，但即使如此，她也基本上每天都会去贾母房中，同外祖母叙过一番情谊。却不想恰逢上了探春也来，两人在贾母房前碰面时，倒是忍不住都笑了一声，等拜过早，更是忍不住攀谈起来。

探春感叹：“我昨个晚上说见你，没想到今早就见到了——林姐姐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早上没睡好。”林黛玉笑着回答，“刚是琢磨了两手棋，发现自己好像也琢磨不出什么名堂，就出来了。”

探春一听，便是笑说：“我本想同你套套近乎，但你这话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了。我是不懂棋的，你不如去二姐姐那里看看。”

“说来，我倒是确实未怎么见过对方出来。”林黛玉抿了口茶，有点好奇。

“她只喜欢她那屋子。”她见着探春在谈到这个话题时，先是顿了一下，再然后叹了口气，看似有不少感叹，“二姐姐从小没了亲娘，又到底在府里不是那么讨喜，一来二去，也就不喜欢出来了，只安安静静蜷在她自己的屋子里面，说是也觉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