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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失格（第1页）

这个晚上有好些人睡不着。

坂口安吾连夜加班写报告；

中原中也在港口黑手党大楼里一边处理工作一边写作业，还要因为考试将近而复习；

织田作之助的孩子们今天玩得太高兴，到夜里还翻来覆去不肯睡，拉着他要他讲故事哄着，等终于都哄睡了，他摸了一把脸，整理凌乱的家；

芥川兄妹也没有睡，失踪数年的姐姐回来了却说不认识你……芥川龙之介挑灯写文，心中越是痛苦，越是能化作惊艳的文章。而银，给哥哥送了咖啡过去，回到房间，拿出以前的相册翻看——下次把这个给姐姐大人看吧，说不定她就会想起我们了。

而太宰治，正在入水。

接到坂口安吾的电话后，他沉默了片刻，挂断电话。

然后偷偷给安吾增加了些工作量，争取让对方早日秃顶。

他沿着河道走了许久，夜风习习，水流清澈，星月倒映在河面上，像一场通往未知之境的盛大的美丽。

他被这美丽的水蛊惑了，回过神来，已经在河里下沉。

双目紧闭，在安静的黑暗中，人的其余感官反而更加敏锐：水中气泡上升与破碎的声音，是河水流动的清越声音，甚至这水里也是闻得到气味的，湿润的、带着水生植物极淡的芳香的清爽气息。

温暖的水流无处不在，紧紧包裹着他的身躯，抚摸他每一寸肌肤，如同一个毫无缝隙的紧密拥抱……

——“阿治，你是不是有皮肤饥渴症？”

太宰治忽的睁开了眼。

脑海中，少女平静得如同念一份研究报告——或者说就是在念研究报告——的声音，却让年幼的他惶恐地蜷缩，紧紧捂住耳朵，却怎么也挡不住那些字句不断侵入心灵。

——“人体的皮肤具有敏感的温热觉、触觉、痛觉等感觉功能，在五分硬币大小的皮肤上，就有25米长的神经纤维和1000多个神经末梢，皮肤可以传递大量的信息。”

——“人类天生渴望抚爱与拥抱，这种对触摸的渴望不是皮肤本身的需求，而是一个人内在心理获得安全感和亲密感的需要。”

那时少女刚刚把男孩从河里捞出来带回家，把湿漉漉的他随手丢在地毯上，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说道。

——“缺少拥抱的人，皮肤处于饥渴状态，心灵也陷入孤独的困境。他们不会轻易去拥抱别人，也不愿意与他人分享生命的快乐和忧伤。带有爱意的身体接触，特别是抚爱，对于一个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生命体验。尤其是在幼年时期，人更需要是来自双亲、特别是母亲的抚爱，不仅是身体的发育、皮肤的健康，在心理的健康发育方面，尤为重要。”

——“父母长辈经常性的自然抚爱，能使成长中的儿童从心理上获得安全感，启迪对于爱的珍视与寻求，从而在与他人交往时能具备较高的亲和力。”

——“倘若一个人从小就缺乏他人的爱抚，那么他便会患上皮肤饥渴症。严重时，不仅自身心理会产生严重的不安全感，变得自卑、胆怯，甚至会嫉妒他人能获得爱抚。”

瘦小得可怜的男孩蜷缩着，颤抖着。

他从没听过这样的说法，从未接受这种“毫无用处”、“荒谬无聊”的知识教育。

他本该作恍然大悟状，笑嘻嘻地说“原来还有这种说法吗？好有趣啊”。

可是此刻，他却像是被剥了皮的猴子，一团颤巍巍的、可悲的、丑陋的怪物。

——“阿治，入水的感觉好吗？”

——“是不是像胎儿回到母体里，浸泡在羊水中，全身都被温暖包裹着？”

男孩猝然抬头，几乎要立即用尽聪慧通透的头脑和尖锐含毒的言语，狠狠回击她。

却在那一刻，看见少女端坐在椅子上，流着泪，双手交叉，抚了抚自己的手臂。

她给了自己一个拥抱。

那是太宰治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少女脆弱的一面。

……

太宰治从水里爬起来，呛了一会，手往兜里摸。

手机还在，但是已经没法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