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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1页）

高虐预警

小区里亮着的灯不多，再过两个小时，天就亮了。

叶深坐在电脑前，大多数时候只是坐着，很久没有敲击键盘的声音传来。每天晚上他就这样坐着，敲上寥寥数字，然后等待，等到自己精疲力竭的时候，他就起身回卧室，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不短的时间。白天他依旧毫无异常地上课，下课后，他便失去联系，没人能打通他的电话，包括何时和殷于野。

那两个人曾分别去学校找他，都被他用礼貌和疏离断绝了一切可能。

他并未提起自己那两部作品，可它们却在学院内引起一股波动。那两部早已下映的片子不知从哪个渠道流出，被传到了网上。不久，便有大胆的学生来询问这两部电影，不只是关于专业，还试图打探他于何时、殷于野的纠缠——他们的表现太过真实，让人无法相信这只是表演。当年他与何时的故事也被传得沸沸扬扬，又被添上不少无中生有的情节。

那一年，他都身处漩涡中心，尽管周围风浪不断，他至少保持了表面平静。传言中的叶深很精彩，可越是靠近，就越感到这个人面目模糊，无迹可寻。

那部剧本他写了一年，整整一年，他都没能完成。

与其说他是专注写作，不如说他是在抵抗睡眠，药品只能让他快速进入睡眠状态，却不能阻止他做梦。他虚构过很多故事，然而梦却都是真实的。那是一段漫长的记忆，每次睡眠都会从中提出一部分，无论他的意志多么抵抗，都要把那些东西重新咀嚼。

母亲永远是他梦里的主角，就像她活着的时候，永远是人们的目光中心。

她一生的悲剧也都来自于此。

在电视和电影普及之前，剧场是人们的重要消遣，叶深的母亲就是舞剧团的演员，而且是那些漂亮又有才华的女演员里，最出挑的一个。

她从一名儿童演员开始戏剧生涯，十几年都在人们的目光下生活，她知道如何让更多人看到自己，也知道如何把他们的目光固定在自己身上。她已经不习惯不被注视的人生，然而台上与台下的落差始终存在，她越来越不能忍受每次上台之间的真空。

于是在那些目光里，她找到一个最热烈的注视者，毫不犹豫地嫁给他，以为能从此能得到不间断的关注，他竟然也做到了。后来他成为了一个小男孩的父亲，那个男孩和他母亲一样漂亮，一出生就成了另一个目光的焦点。

那是叶深的父亲最快乐的几年，在无数双看着妻子和儿子的眼睛中间，始终有一双在微笑着。

她却渐渐感到不满足，因为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一些是奔向她怀里的小男孩的。于是她把儿子扔给他的父亲，试图重温旧梦，夺回人们的目光。但生过孩子的身体总是没有少女轻盈，舞台的中心已经被更年轻漂亮，也更有魅力的女演员占据，属于她的时代结束了。

从叶深有记忆开始，家的含义就等同于战场。

没人能忍受那种歇斯底里的尖声辱骂，也没人能忍受自己的妻子接连出轨，只要有人用炽热专注的目光看她，就能使她动心，甚至动情。

即使最有涵养的人，也不能忍受这样的妻子，但叶深的父亲默默地忍受着，直到死亡给他解脱。医生从没见过癌细胞扩散得那么快的人，也没见过在晚期癌痛的折磨下，仍然能露出微笑的人，只要见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就会笑得格外灿烂。

那时叶深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他只知道爸爸越来越瘦，爸爸抱不动他了。癌细胞和生活最终把他啃噬得只剩下一副枯骨，火化工人把他的尸体吊上推车时，裹着他的白布轻轻晃动，轻得不像一个人。

叶深的母亲痛哭流涕，那是不含表演成分的眼泪。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失去的东西是多么珍贵，如果知道，她想要流下的绝不只是泪水。

遗像上那张脸既不年轻，也不英俊，有的只是一副温暖的笑容，仿佛把那张黑白照片都暖成彩色。他曾经是个编剧，给别人写过许多悲欢离合，也给叶深写孩子才喜欢的故事。每天晚上，就用他那不算好听的声音读给他听，和他一起讨论故事里的怪物。

可那些故事叶深早就忘了，如果不是照片，他甚至忘记了父亲的脸。

他的母亲遗忘得更快。

葬礼结束不久，她就脱去了黑衣，她似乎只难过了短短几个星期，就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有个男人说喜欢她穿红裙子，只要她穿上红裙子就是舞厅里的焦点，她就爱上穿红裙。也有男人说，她烫香港明星那样的卷发就会让人的目光流连忘返，她就迷上烫发。许多人对叶深的母亲指指点点，但他却不讨厌她，因为母亲偶尔教他跳舞，也会给他唱歌，还会带他去没去过的漂亮餐厅吃冰淇淋，尽管旁边坐着其他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