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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令（第1页）

老宗令已年逾七十，但一颗向上的心还如二十岁青年一般无二。

先帝执政晚期时，曾要推动宗亲的减员政策，这大大触动了老宗令的利益，尤其是按照先帝划下的范围，他的曾孙在他百年后便会享受不到宗室的特权。

加上他一直与当朝大皇子交好……那颗想要从龙之功的心便越发活泛起来。

故宫变事败，于他而言不算坏事。

毕竟他才是坚定的保皇党啊！只有他会实心实意地站在小皇帝和长公主一边，他们不用他还能用谁。

可惜，还是看低了这两个毛孩，以及手段太过激进。

“……老臣年迈，不如陈王年轻体壮，于朝廷事务无法尽心尽意，今来乞恩典，望陛下允老臣归家享天年。”

这个话不仅是希望奚妙可以给他点脸面，让他稳妥地渡过卸任时期，还不动声色地给陈王上了个眼药。

要知道，燕王不就是觉得自己年轻体壮可以冲一冲这九五之位吗？

奚恒只坐在一旁，并不搭腔，他最近一直在阅读奚妙列给他的必读书目，跟她最近想要推行的农学政策相关，每个臣子来觐见时都能看到，这是奚妙赤裸裸的“暗示”。

另一边，奚妙从桌案上垒起的材料中抽出一份文书，让戴群拿去给他看：“皇叔祖，这是哪里话，宗令一职非你不可啊，陈王不如你处事老练，还请你多多担待此职。”

文书里是吴家为了打倒大皇子时，搜集的各种消息，其中就有大皇子与老宗令长子往从过密的内容，奚妙自己也有一个怀疑——那就是下毒一事，这老宗令必定参与在其中。

只是参与了多少，还不好说。

浑浊的双眼只略略扫过文书，他便大抵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忙不迭地掀袍下拜，直呼冤枉罪过，这种事情万万不能承认，此案已结，万不可再生事端。

就算奚妙非要生些什么事端，也不能是在他这里。

奚妙知道，他为了把自己的影响从此案中摘出去，费了老大力气，康福在朝中势力不行，不代表在宗亲中不行，据称，老宗令一下花出大量钱财，导致小儿子一房都不得不吃媳妇嫁妆过日。

不过，她才不管这人曾经花费了多大代价，优势在她，就不要怪她再割一刀。

“皇叔祖此举，实令吾惶恐，戴群钟荔，快快将皇叔祖扶起。”

“还是不再谈论此事的好，省的坏了吾等情分……不知皇叔祖对当今国库空虚有何治策见解？叔祖不知，朝堂为此事恨不能日夜吵个不休，实在让吾头疼。”

——要不继续割你自己家，要不你就把所有宗亲都拉下水吧。

两难选择，前者他已经无力支撑，后者他轻则失去宗令这个职位，重则晚节不保、遗臭万年，都不是能让他从容选择的方案。

若是……若是没有宫变案，他何至于如此狼狈。宫变案之前，他其实也是处在一个两难选择间，只不过当时他还有第三条路可走。

就这样，比先帝减员政策更温和些的降薪政策应运而生，它看似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其实仔细算下来，一个亲王的后代到了第三代，朝廷每年发放的补贴几乎和文吏一年硬性收入差不多；到了第五代，与一富民整年收成差不多……再多过几代，无限接近于0。

这里指的后代，是除了继承人之外的子孙。

五日后，大朝会，有御史弹劾宗令，纵子欺辱良民，故意杀人，闹得满城风云，不堪为宗室之令，恳请皇帝更换。

长公主奚妙代行皇帝之责，拒了更换宗令的请求，只将那儿子贬为庶人，发派边疆。

又十日后，小朝会上，富先善例行汇报朝廷预算，其中委婉提及有部分宗亲吃拿喝要，将国库当家库，长公主震怒，要求彻查。

半月后，一批宗亲下了大狱，老宗令同时提了辞呈，要求归封地颐养天年，三辞三让后，奚妙允准他辞去宗令一职，恢复封号“晋”，不日前往封地。

诏书才下不到两日，奚妙便接到前宗令行将就木的消息，权力对这种老人而言是最好的补品，一旦失去了，便像气球没了气一样，会迅速瘪下来。

在他生命即将终结前，奚妙带奚恒去看望他，他已经老得不成形了，这是奚妙第一次看到这样可怖的样貌。

老晋王期期艾艾地说着遗言，希望能让他的那位“庶人”儿子可以恢复身份，边疆艰苦，他那儿子也有四五十的年龄，受不得这样的苦楚……

阖上眼之前，他莫名地对着奚妙道：“公主切记……朝臣乃外家子，唯有宗亲可信……公主不必如此戒虑……若能，尽可用宗子……”

老人们常言，人将死，其言也善。奚妙面无表情地掖了掖他的被角，带着奚恒离开了内室，回宫的一路上，她不由得反思起自己的行为，到底是不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