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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玑原地爆炸了一百多次,脑浆开了花,想报警,想喊非礼,想怒其不争地把盛灵渊倒拎过来抖三抖——说好的明察秋毫呢?您老不是吹牛逼,说站在电梯间,能听一整层楼的墙角吗?
安眠药厂怎么不请您当代言人呢?太平间里列队的诸位遗体都没您睡眠质量好啊!
可能是他内心崩溃的动静太大了,盛灵渊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不适地略微侧了一下头,睁开了眼睛。
宣玑一僵,然而随后,他又才发现,盛灵渊的眼皮只是掀开了一条缝,里面零零星星的,充斥着困倦又茫然的水光。他大概没做什么好梦,睁眼时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心事重重的,睫毛的阴影像是沉入了瞳孔的最深处,看起来孤独极了——那瞳孔深处,除了床幔与彻夜不熄的烛火,空无一人。
宣玑一愣:连他也看不见?
盛灵渊可能根本没清醒,只是两个睡眠周期之间无意识地睁了下眼,他的眼神凝固着,在幽幽的烛光下对着床帐发了会呆,宣玑屏息伏在他身上,两个人的视线于咫尺间交汇在一起,却并无瓜葛似的,又匆匆擦肩而过。
宣玑——或者说,梦里他附身的那个人,盯着那双看不见自己的眼睛,心绪突然动荡起来。然后他近乎恶狠狠地扣住了盛灵渊的脖子,想要夺走他的呼吸。
梦里的宣玑差点就地分裂,一方面,他站在局外人的视角上冷眼旁观,又尴尬又紧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另一方面,他又受梦里这身体的影响,真切地感觉到灼烧的怒火与欲火,在无处安放的痛苦中,沉向永世不能超生的火狱。
盛灵渊的呼吸就像窗外的落雪一样,平稳而寂寞,“霓虹灯”用尽全力,也没法在他那光洁的脖子上留下半个指纹。
那么一瞬间,一直在附身上挣扎的宣玑忽然闭了嘴,短暂地同他附身的这人心神相通了瞬间,无端品出了无边怅惘。
这时,外间响起了遥远的报时声……子时三更到了。盛灵渊的眼睫飞快地忽闪了一下,多了几分清明,宣玑感觉到“霓虹灯”心里涌起不是滋味的期待,期待对方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可是……没有,盛灵渊只是略微换了个姿势,散乱的目光透过窗幔,望向空荡荡的寝殿。
“霓虹灯”在破灭下彻底崩溃,宣玑听见他的附身声音嘶哑极了:“你为什么不能看我一眼,灵渊,求求你,看我一眼……”
愤怒与绝望撕心裂肺地搅在一起,盛灵渊的气息、嘴唇的触感……与领口缭绕的浅淡熏香也被放大了无数倍,烙印似的刻在了他的灵魂上,他忘乎所以地亲吻着那个人,像是想把他嚼碎了再一口吞下。
被迫跟着一起按头耍流氓的宣玑置身此情景中,清醒又尴尬的脑子里实在忍不住胡思乱想,一会回忆起盛灵渊从巫人冢的棺材里爬出来的样子,一会又是那人披头散发地横在浴室里……
反正都是穿着“皇帝的新装”。
就在他感觉这梦再做下去要被马赛克和谐的时候,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黑洞,影子似的蔓延上来,把他吞了下去,梦里,宣玑拼命想扣住盛灵渊的手,然而交缠的手指彼此穿透。
他连那人一根发丝都留不住。
“当”一声钟响,有人在黑暗中长喝:“落封——”
强光刺进他的视野,宣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梦醒不知今夕何夕,他似乎仍陷在那恍惚的噩梦里,心里一时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念头:“我不能再失去他一次。”
旁边的床铺空荡荡的,被子整齐地叠着,没人睡过——盛灵渊昨天就潇洒地跟他挥手告别了。鞋也没穿,宣玑就魔障似的冲出了房间,光着脚跑到了楼道里,直到身后的房间门“咣当”一下拍上,他才激灵一下,神魂归位。
“等等,”精明了半辈子的宣主任头上两撮毛翘着,一脸茫然,“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吗……我是不是没带房卡?”
酒店楼道的监控正对着他房门口,宣玑跟镜头大眼瞪小眼片刻,决定还是不要让摄像头拍到大变活人的场面,用凡人的办法解决问题——五分钟以后,他来到酒店大堂里,谢过服务员拿来的一次性拖鞋,臊眉耷眼地裹紧了浴袍,等前台核实身份,给他开门。
因为形象过于不羁,来往的路人都得多看他一眼,幸亏宣玑脸皮厚,跟人借了张湿纸巾抹了把脸,他把头发抓出了先锋艺术感,坦坦荡荡地公开展览新造型。
下都下楼来了,取走新房卡,他就顺便溜达到餐厅吃早饭。
普通的梦,要是醒过来不刻意记录,喝杯水的工夫就忘得差不多了,可是方才那个诡异的梦境却像一帧一帧刻在他脑子里似的。宣玑楼上楼下地现了这么一大圈世,梦不但没有一点要淡去的意思,反而越发清晰了起来。
宣玑也不知道自己是七情不全,还是没心没肺……也可能是生于与世隔绝的山沟,长于温室效应,反正这辈子除了缺钱之外也没啥烦恼。他很少会陷在什么情绪里,哪怕刚看完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悲剧,不等电影字幕打完,他也从别人的悲喜里出来了。他这场荒唐的梦跟电影没什么区别,还是个让人一秒钟“出戏”的烂片,然而他明明清楚地知道那是假的,梦里的激烈负面情绪却非但缭绕不去,还随着时间的推移,有要没完没了的趋势。
简直不像在梦里当了回看客,倒像是……捡回了一部分黑暗的亲身经历。
如鲠在喉,噎得他破天荒的吃饭都不香了。
宣玑等服务员倒咖啡的工夫,调动理智,分析起他这个古怪的梦来。
梦里他对着盛灵渊又亲又啃,设定是爱恨交织——宣玑很不赞同这个。他向来认为,万事应当适度、过犹不及,爱过了头,就像糖放多了发苦一样,自然会生忧惧,继而自然会生恨。
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图个开心……以及分担房租水电费吗?
苦大仇深就大可不必了。
之所以有这个设定,宣玑感觉这可能是某种心理投射:一方面,盛灵渊的模样很凑巧,跟他收藏的那一柜子手办高度相似,是严丝合缝地钉着他的审美点长的,他起点色心难免。另一方面,那老鬼阴险狡诈,立场不明,几次三番差点玩死他,宣玑自觉没骂大街,已经文明得像条汉子了,有点负面情绪,属于人之常情。
色心和负面情绪交织,发生了其妙的化学反应,这倒不奇怪。
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附身的那个“霓虹灯”到底是什么玩意。
该“灯”不烧油,不烧电,节能环保自己亮,守卫和盛灵渊都对那么大一团亮光视而不见,他坐过的床铺也没有一点凹痕,这是什么设定?
鬼吗?
可世界上哪来的鬼?
如果说“神”是上位者的谎言,那“鬼”就是可怜人悲哀的幻觉——幻想自己假如肯破釜沉舟,舍身做了厉鬼,就能获得生前不可即的本领,为自己讨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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