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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第1页）

却说袁尚、袁谭弟兄两人亲自交锋了一场。但因为虽然弟兄两个不是一母所生，但毕竟是同一父亲，因此，他们的臂力和心力都只用了九分，而仍存有一丝丝的兄弟情意，使他们没有用尽所有的杀劲儿。这虽然于旁人是不容易察觉的。

袁谭渐渐显得力量不支，大败而走。袁尚见袁谭败逃，并没有立即罢休，而是乘胜追击。袁谭军见袁尚军追击而来，便不断射箭抛石，且战且走。袁尚亲自冒着箭矢和石头，勇猛追击。袁谭见袁尚军气势凶猛，就加快了速度向平原城奔逃。袁尚见袁谭逃奔已远了，就鸣锣收兵暂时撤回。

但弟兄两个同室操戈并没有就此结束。袁谭与郭图并没有甘心就此退却不前，而是又协商如何进兵的策略和战术。他们派岑壁为将，率领军队前往搦战，而袁尚则亲自带领人马从冀州而出，两军对峙，旗鼓相望相闻。岑壁冲出了队阵，骂道：“不知羞耻的男子汉！毒死父亲，篡夺主位，攻击兄长！如果还有人伦之情，就快下马受降；如果还有羞耻之心，就自己挖坑钻到地下去！免得在世丢人现眼！”

袁尚本来就年轻气盛，听到如此之骂，便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就要赴前拼杀。为了保护主子，大将吕旷便迅速拍马舞刀向前，来战岑壁。两马相交搏战，战不几合，岑壁一个闪失，被砍中跌到马下。他又努力似的动了两动，但很快便纹丝不动了。

他的灵魂脱离了其躯体，飘移到平原城远郊的一座山凹里。数日之后，才渐渐恢复了一些神志和记忆。他没有料到对方是那么的猛力而灵活，以致被对方所杀。但他也并不后悔，为将者战死沙场，乃是正常的死法。为将打仗，本就是脑袋提在手上随时可能丢失的职业。

岑壁魂到阎王府告了假，动身回家乡一趟。当晚，月光姣好，他缓缓向家的方向飘移，沿途赏观月光下朦朦胧胧的美景，想到自己已经离开了人世，不能孝敬父母，不免又生出丝丝伤感。到达家门口时，月亮下去了，外面黯黑了许多，但他依然能看清家的门窗以及墙壁的斑点和线条。种种迹象表明，父母亲对他的去世毫无所知。

岑壁魂来到了父亲母亲的窗口，母亲和父亲正坐在床上说着闲话，闲话的大意是估计今年的收成还抵不上去年。大概他俩已经睡过一觉之后刚刚醒来的。岑壁生前约略知道可能是因为父亲年老的缘故，父亲近几年已经很少跟小妾同宿了。所以他看到父亲跟母亲在一起，是很平常很正常之事。因为父母亲正坐着拉着家常，所以他不能托梦给父母亲，因而他悄悄地离开了父母房间的窗口，在家园里轻轻的慢慢地散步晃悠。当他漫步到父亲的小妾所住房间的窗外时，忽然听到了屋内有异常之声。他从窗口一望，不得了，父亲小妾的睡床上不但有异响，而且还有异动。他再细细瞧瞧，原来是父亲的小妾跟家里的管家在做不轨之事！真龌龊羞耻！他恨不得立马报告父亲，抓住奸男女，施以家法严惩。可惜阴阳相隔，事情没法儿立刻解决。他只能哀叹一声，对父亲之妾怀恨在心。——他生前对父亲的小妾就没什么好感，现在碰到这件事，对其就更加厌恶和愤恨了。

岑壁魂坐在院墙的角落里休息了好长时间，心里终于由愤恨转而稍稍平静了一些。他想：如果托梦给父亲的话，还是不把刚才所见的事情说出为好，免得父亲生气伤了身体。此事还是让其自生自灭吧。——如果是在生前，他恐怕就没有这样的宽容了。——也许，有好多事，不经历部分人或某个人的死亡，就没有进步。

岑壁魂在院墙的角落里休息过之后，转而又来到了父母房间的窗口。他看出，父亲好像入睡了，而母亲仍在眨巴着眼睛，好像在胡想着什么，也许正在思念着自己呢。——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而不愁啊。

岑壁魂决定先托梦给父亲。他从门的罅隙进入了房间，而后在父母亲床前的踏板上睡下。渐渐地，他可以托梦给父亲了。他先向父亲拜了一拜，道：“父亲，孩儿已经不在人世了，孩儿不能给父亲养老，实在是孩儿的过错。”

父亲一惊，但还好，仍忍住了没有流泪，也没有被惊醒，道：“唉！难怪，难怪，有好多天了，我好像总是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真想不到，原来是孩儿遭难。唉！”

接着岑壁魂把自己战死的情况大略说了一说。父亲叹了一口气，道：“孩儿啊，我仍是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袁家废长立幼，兄弟不睦，互相残杀，大有全家覆没之可能啊。孩儿今日不战死，将来也难逃脱，唉唉，真是我岑家也走了背运了，跟错了主子，有时候就会错过一生，甚至几代遭殃，现在说什么好呢？唉！”……

……却说袁尚部将冯礼，晚上，多贪了几桮，一睡下去就睡了个深沉。本来是轮到他子时换班巡夜的，结果超过了半个时辰他还没有到岗。而等待他换岗的人本就跟他的私交不好，正巧抓住了这个不是，一下子把事情报告给了审配。审配气呼呼地起身到他的住处查究情况，他胖乎乎的身体正平躺着打着呼噜呢。审配大吼了一声，一下子把他惊得似醒非醒似的。人虽然受惊坐了起来，眨巴着迷迷蒙蒙的眼睛，但头脑里似还模模糊糊的，道：“谁啊？叫什么叫，像恶狗似的。——有什么事吗？”

审配一听，更加火上浇油，命身旁卫士狠狠地抽了冯礼两鞭子。冯礼这下急了，便起身抢夺审配卫士的鞭子，跟卫士要对打似的。

审配吼道：“你睁开你狗眼瞧瞧！看我是谁？——今天你巡夜为什么不去？误了军中大事，小心我报告主公，斩了你这逆畜！说呀！你为什么不巡夜？是不是故意留空隙让敌兵进来？你这头逆畜想作内应啊是不是？耽误军中大事，杀你如杀一犬耳！”

至此，冯礼才基本明白过来，自己因为多喝了几桮子而把巡夜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却说冯礼因误了军中之事而挨了两鞭子被审配一顿臭骂之后，虽然也有些自责自己的贪杯，但更多的却是增加了对审配的愤恨，同时也深感自己处境的窝囊和困窘：真混得太差劲儿了。

他凌晨被训斥，直到当天晚上吃晚饭时仍然沉没在闷闷不乐之中。他又想起了审配的那张凶狠的脸，以及“杀你如杀一犬耳”的恶毒话语。想着想着，他忽然一拍大腿，一个念头猛烈地迸了出来：走！投曹丞相去！

他真的“走”了，不过“走”的方式倒是有些特别，他没有从地上走，也没有从水路逃，更没有像后人之后人那样从空中飞，而是从城墙下挖了个地道，像大老鼠似的钻出去投降了曹操。曹操不但接纳了他，而且还跟他商讨攻城的办法。他脑袋瓜里滴溜转了转，想：“既然我能打洞由城里逃出城外，难道不能由城外将地道打到城墙根儿和城里吗？”于是他把自己的“创作灵感”禀告了曹操。曹操也觉得这方法新鲜，别致，突破了常规，于是就拨给他三百余名健壮之士，夜以继日地掘洞，向城墙和城里延伸。真功夫不负有心人，劳作不停，其地洞则延进不止，眼看着就要接近城墙了，其希望的禾苗正一点点生长着。又夜以继日地工作了几昼夜，终于有一天，希望的禾苗没有长成，而是全部被掐灭了：他们辛辛苦苦多日掘成的地道的进出口，被人全部用土石堵死了。于是冯礼及他手下的三百余名健壮之士被闷于其中，惊慌，恐惧，狂乱，绝望，癫狂，哀嚎，晕厥，还有的相互厮打或自虐，但最终，都走向了死亡。

……话说曹操派张辽、徐晃连夜去攻劫袁尚营寨，袁尚猝不及防，慌忙中竟丢弃了印绶、节钺、衣甲、辎重等，往中山方向仓皇而逃。曹操转而攻击冀州，屯兵于冀州城外。

冀州百姓暂时仍好像处于和平的空气中，人们多半仍在劳作，买卖，吃饭，栖息，闲聊着，但战争的味道逐渐加浓了一些。有一些较精明和消息相对较为灵通的人士说道：“情势不好，曹操军队在城外挖水渠，说不定会引来漳河之水。”这些话一传开，空气中似陡然增加了好几分恐怖的味道，人心明显的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但基本上仍然坚持按照原有的生活方式和节奏生活着。

一两天过去之后，又有一种新说法传布了开来，道：曹操军队所挖的沟渠，又浅又小，即使放出水来，根本就淹不到城里，还不够一路上泥土耗掉呢！经这么一说，空气中的恐怖气息似乎又减淡了好几分了。大家依然在劳作，买卖，吃饭，排泄，栖息，闲聊着。

第二天凌晨，哗啦啦轰隆隆的声音把大家从睡梦中惊醒，大家没有来得及穿衣点灯观察情况，就被洪水冲翻，冲走，或被东西打中，撞击，有好多人直接被打死或撞死了，有的被水呛死了，还有的受伤后惨叫了几声而后咽气了。也有一部分身体较为强壮的，倚靠高高而坚固的建筑物或特别高大的树木存活了下来。

但是，虽然有一部分人在屋顶上或树顶上存活了下来，但几个时辰之后，仍然不曾有食物下肚，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仍在流动的洪水及在上面偶尔出现的漂浮物而挨饿。饿着饿着，有人身子完全瘫软了，再饿着饿着，有人已经昏昏然产生了错觉，以为有木船来救助他们，便噗通一声扑倒水里去了，而后冒几个泡泡，便再也不浮到水面上了。还有的看到一根短木棍或一片小木片什么的漂浮到自己的身旁，立马就抓上手，使劲儿地啃，啃，而后傻笑着，趴到水流中去，随水流而下。也有的也许因为看不到任何东西漂浮到自己的身旁，干脆就啃起了自己的手指，直到啃出血来啃掉了肉，而后再倒下身子，永远不再起身。……

洪水退去一些之后，冀州城中所幸存的军民，仍然没有归降曹操。他们轮番趴伏在城墙之上，弓箭、石块等时刻准备着，抵抗的态势和意志仍然没有被全部瓦解。

辛毗在城外，远远地望见城墙上仍有军士在时刻准备着射击攻城的士兵，想：还是尽量少动干戈吧，让城里的军民早日投降，以最小的代价夺得城池，乃为上策。于是，他命令几名士兵，在城外——城墙上的弓箭射程之外，同时又尽量让城墙上的人看得见——的地方，用枪挑着袁尚的印绶、衣服等东西，高喊道：“城内的士兵们，赶快归降曹丞相吧！归降曹丞相有活路，好日子在后头啊！快放下武器归降吧！”

力主抵抗到底的审配，在城墙上望见辛毗及几个士兵如此之大喊大叫，火冒三丈，恨不得一下子飞过去将辛毗砍成肉酱。忽然，他想出了一个对应的计划，下令四百多名武士将仍在城里的辛毗的家属老小全部拘捕了起来。

这是一心只想着和平进入城里的辛毗所不曾想到的。

被捆绑而来的辛毗家族的男女老少们，全然被恐怖笼罩了身心，但对辛毗所犯的具体的罪行却不甚明了。于是有几个老者仍在苦苦哀求着，试图为全家族人求得一条性命。

审配站在那高高的城墙上，对着辛毗及那几名士兵高喊道：“辛毗小儿！你看着！你背叛投敌！还无耻地喊我投降，煽动我人心，夺我斗志，你现在可有好戏看啰！你睁开眼睛看好戏吧！看吧！”

说完，便下令武士砍下辛毗几个家人的头颅，而后向城墙外抛下去。

接着审配又差不多重复着刚才的话，向辛毗喊道：“你无耻背叛！你扰乱我军心，你扰乱我斗志，你劝我投降，我就请你继续看好戏吧！看你父母的头！看你妻子儿女的头！我让你断子绝孙！”

喊完，又扔下一些头颅给城外的辛毗看。

审配先后共扔下了八十多颗头颅，辛毗家族的男女老少不曾留下一个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