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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痋冢蛇藤（第1页）

腐叶在靴底碾出黏稠的暗红汁液，腥甜中混着霉菌发酵的酸臭，像极了二十年前老家祠堂后巷阴沟里的味道。黄小九竖着耳朵，蓬松的尾巴尖绷成钢鞭，半截犀角蜡烛在它前爪间明明灭灭，蜡油顺着鼠毛凝成琥珀色的泪滴，照亮石壁上层层叠叠的抓痕——那些靛青色的凹痕深可见骨，指甲边缘翻卷着肉丝，竟像是什么活物在石壁上生生剜出来的。

“这是痋婆的引魂路。”白璃的指尖拂过石缝，绣着尸陀罗花的嫁衣袖口扫落浮尘，三枚嵌在石缝里的蛇鳞应声而落。我捡起鳞片，逆光看去，菱形纹路间竟藏着极细的咒文，与林家祠堂梁柱上的饕餮纹同出一辙。黄小九突然用尾巴卷住我的手腕，鼠须几乎扫到我鼻尖：“有水声，不对——是鳞片摩擦的声音！”

溶洞深处传来密集的沙沙声，像千万把骨刀在刮擦石壁。暗河对岸的岩缝渗出黑红色黏液，落地即成血色符咒，朱砂笔写就的生辰八字正在慢慢洇开——正是我刻在玉坠上的本命干支。白璃猛然将我拽进怀里，冰蚕丝织就的嫁衣传来刺骨寒意：“闭气！三息内别呼吸！”

话音未落，左侧石壁轰然炸裂。碗口粗的蛇藤裹挟着碎石破土而出，藤蔓表面凸起的人脸瘿瘤双目暴突，青紫色的舌头甩出血丝，竟在唱着失传已久的傩戏调子。“哩咯咙——痋娘索命——”最前端的瘿瘤突然裂开嘴，喷出的不是毒液，而是密密麻麻的血蟾蜍，每只都有拳头大小，背部肉瘤上长着类似人脸的纹路。

黄小九的九尾“噗”地燃起青狐火，九条火舌如灵蛇般卷住最近的蛇藤，却在接触的瞬间发出刺啦声响——藤条渗出的浆液竟腐蚀狐火，在半空爆出蓝紫色的毒烟。白璃足尖轻点水面，嫁衣鼓胀如帆，袖中飞出六片冰刃，每片都映着她金瞳中翻涌的血光：“护好后颈！这些是尸蟞藤！”

我们且战且退，暗河水面突然浮起九盏河灯。灯体是婴儿蜷缩的尸身，皮肤青中透紫，脐带般的灯穗缠着青铜铃铛，随着水波晃动，竟奏出《黄泉引》的调子。白璃的冰刃绞碎最近的河灯，婴尸炸裂的瞬间，暗河沸腾了——无数缠着红线的骸骨破水而出，每具骸骨的手腕都系着刻有“林”字的铜铃。

“坎位！快！”黄小九叼住我的衣领，毛茸茸的尾巴扫过我后颈，竟让我想起小时候奶奶养的那只芦花鸡。我踩着湿滑的钟乳石跃向西北方，刚站稳就见骸骨群撞在石柱上，碎骨中钻出双头尸蟞，鞘翅上的荧光粉竟拼成了曹家族徽——那是二十年前灭门案中，凶手留下的唯一印记。

白璃的冰刃突然凝滞在半空。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某具骸骨的天灵盖上，深深钉着块桃木钉，上面用朱砂写着我的小名“阿蘅”。腐臭味突然浓烈百倍，暗河尽头亮起七十二盏灯笼，光晕中浮现出个佝偻的身影。她拄着竹杖，杖头挑着串青铜傩面，每张面具的嘴角都裂至耳根：“白家的小尸王，老身的‘百子宴’可还合胃口？”

白璃的指甲骤然变长，泛着金属般的冷光：“你竟用痋术养尸？”

老妪掀开斗篷，满脸皱纹里爬满金蚕蛊，虫身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却将她的面容衬得更加狰狞。她抬起竹杖，杖头的婴儿头骨突然转动，眼眶中飞出数只金蚕：“林家那小子的心头血，可是养了十年的好蛊。”金蚕振翅声像极了缝纫机转动的噪音，让我太阳穴突突直跳——那是母亲临死前，隔壁裁缝铺传来的最后声响。

黄小九突然窜向左侧石壁，前爪连拍七下，三块青砖应声凹陷。整座溶洞剧烈震颤，密道在我们脚下裂开，三人顺着湿滑的石壁滚进座青铜墓室。门环上的盘蛇雕像突然活过来，蛇信子扫过我手腕的瞬间，白璃的冰刃已斩断蛇头——断口处喷出的不是血，而是混着玻璃渣的福尔马林，那股刺鼻的气味，正是停尸房里才有的味道。

墓室中央的冰棺散发着刺骨寒意。棺盖表面的霜花竟凝成八卦图，与我后颈的胎记隐隐共鸣。当我的血滴在棺面时，靛青色咒文如活蛇游走，棺中缓缓坐起个穿月白苗绣的少女——面容与白璃分毫不差，却穿着二十年前的老式旗袍，领口处别着枚镶钻的骷髅胸针。

“好妹妹，这身子可比你的新皮壳鲜嫩多了。”老妪的声音从少女口中传出，她低头看着心口的青铜匕首，嘴角扯出扭曲的笑，“白家人的魂魄，配上苗疆的痋术，连阎王爷都拿我没辙。”白璃的金瞳突然泛起血雾，我这才惊觉，她的真身正一点点融入棺中尸体——那是她被封印了二十年的本体！

黄小九的狐火突然暴涨三尺：“她把魂魄附在尸体上了！看我的！”九尾卷起青铜灯台砸向冰棺，灯油泼洒处燃起幽绿鬼火，竟将尸体上的苗绣旗袍烧出焦洞。少女发出刺耳的尖啸，衣摆突然散成万千赤练蛊，每只蛊虫背甲上都嵌着指甲盖大小的泥土——我认出那是林家祖坟的红土。

“阿蘅！用胎记！”白璃的声音从尸体口中传出，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我猛然醒悟，扑向冰棺，掌心按在尸体心口。胎记与匕首柄上的饕餮纹相触的刹那，整面墙壁的壁画突然流动起来——朱砂绘就的傩戏场景中，祭司们手中的法器竟变成了注射器和手术刀，祭坛上摆放的不是牲畜，而是缠着输液管的青铜瓮！

“破！”白璃的本体与真身终于融合。她的银发褪成霜白色，金瞳化作流动的冰川，指尖凝出的冰刃竟带着细雪风暴。痋婆操控的尸体在冰刃下节节败退，腐肉间钻出的蛊虫却被黄小九的狐火烧成蓝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羽毛般的臭味。当匕首彻底没入尸体心口时，整座墓室剧烈摇晃，穹顶的钟乳石如利箭坠落，却在触地前碎成齑粉。

烟尘中，密道的轮廓逐渐清晰。我们跌跌撞撞冲出去，月光却将痋婆的身影投在石壁上。她的竹杖插着个翡翠罗盘，盘面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死死指向我的心脏。“林家欠我的……”她裂开嘴，吐出的舌头竟是双头蛇，蛇信子扫过罗盘，“三代人的心血，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暗林深处突然响起三十六声铜铃。红雾中，三十六具缠着红线的僵尸破土而出，额头的降头符泛着尸油的光泽，分明是用我每月的经血绘制的。白璃将我推向身后的山涧，嫁衣残片在夜风中绽成冰莲：“去蛇藤谷！找刻着并蒂莲的……”

话音未落，痋婆的蛇舌已到眼前。我纵身跃下山涧，冰冷的溪水灌进口鼻，却在闭眼瞬间，看见黄小九的九尾死死缠住老妪，狐火与蛊虫的荧光映亮崖壁——那上面新刻的剑痕旁，竟嵌着半片银线绣的并蒂莲，针脚细密，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绣法……

山涧水裹着我冲向黑暗，指尖突然触到块凸起的石壁。借着水面反光，我看见岩壁上用苗疆古语刻着“擅入者剜心”，却在警示符旁，有人用剑尖刻了行小字：“阿蘅别怕，哥在。”字迹未干，石粉簌簌掉落，露出底下半枚褪色的朱砂印——那是小时候，哥哥用红墨水在我手背上盖的“大将军印”。

意识即将消散时，上游突然传来狼嚎般的钟声。黑暗中，有双温暖的手托住我的腰，熟悉的檀香混着铁锈味涌入鼻腔。我想睁眼，却听见头顶传来压抑的哽咽：“阿蘅，我找了你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