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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货柜经济学（第1页）

空调外机的轰鸣声像台老式拖拉机，方强抹了把糊住睫毛的汗，后槽牙咬碎了才没把报关单摔在集装箱上。四十尺高柜里码着两千箱圣诞彩灯，货主用＂装饰球＂的HS编码报关，实际货品却混着三成美甲光疗灯——这玩意儿得按美容器械类目缴21%的关税。

＂小方啊，年轻人要学会变通。＂货代老王叼着芙蓉王，烟灰簌簌落在验货单上，＂客户给咱们喂饭吃，你还掀桌子？＂

方强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报关单边缘。三个月前他站在光华楼报告厅，毕业论文答辩时连英国教授都惊叹他设计的＂动态HS编码风险模型＂。此刻那些精妙的算法却在浦东机场东货运区的烈日下蒸腾成水汽，顺着廉价西装的后背往下淌。

＂王哥，这批货要是被海关抽检...＂他嗓子眼发紧，＂整柜扣留的滞箱费就得四万八。＂

老王突然掐灭烟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眯成缝：＂你小子金融系毕业的？知道现在美西航线一个舱位黄牛加价多少吗？＂他伸出三根手指，＂三千美金！客户敢赌，咱们就敢运——这就是跨境物流的规矩。＂

方强还想说什么，手机突然震动。父亲发来果园照片：暴雨把最后一茬青苹果打落在地，泥浆里漂着胀裂的果皮。聊天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两分钟，最终只发来一句：＂上海热吧？多喝绿豆汤。＂

＂方强！过来搬样品！＂经理的吼声刺破集装箱回音壁。他小跑时瞥见货站电子屏，跳动的红色数字显示着今日美元汇率：6.8854。这个数字在他大脑皮层自动换算——如果按正规报关，客户每件货品利润将减少0.47元人民币。

＂发什么呆？＂一摞纸箱重重砸进他怀里。透明胶带下露出＂圣诞水晶球＂的英文标签，玻璃接缝处的毛刺在阳光下像锯齿。方强突然想起大二那年旁听的商品学讲座，教授举着施华洛世奇水晶镇纸说：＂中国制造的困境，在于把艺术品做成快消品。＂

＂小心点，这可是廖小姐亲自盯的品。＂仓库管理员压低声音，＂那女人上周刚把采购部骂哭，说是往水晶球里掺了钠钙玻璃...＂话音未落，高跟鞋叩击水泥地的脆响由远及近。

方强转身的瞬间，怀中最顶上的纸箱突然倾斜。他本能地屈膝缓冲，却听见＂刺啦＂一声——廉价西裤裆部裂开一道狰狞的豁口。

＂这就是海通新招的高材生？＂凉薄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方强抬头看见酒红色西装裤管，顺着笔挺的剪裁往上，撞进双淬冰般的眼睛。女人胸牌在烈日下反光：美跨境供应链总监-廖志清。

＂廖...廖总。＂管理员结结巴巴，＂我们在抽检...＂

＂抽检？＂廖志清弯腰拾起滚落的水晶球，指尖在球体接缝处一划，＂热熔胶温度差3度就会产生这种气泡。＂她突然将水晶球砸向集装箱，玻璃碎片在方强脚边炸成冰花，＂而你们用处理B品的方式打包A类货！＂

老王赔着笑凑过来：＂廖总监消消气，这批货是王总亲戚的厂子...＂

＂所以就能把退货率做到30%？＂廖志清打开手机投屏，亚马逊后台数据瀑布般倾泻在集装箱铁皮上，＂看看上周的客户差评——＇圣诞老人的礼物差点让我女儿毁容＇！＂

方强鬼使神差地捡起块碎片。阳光穿透玻璃的瞬间，他瞳孔骤缩——这根本不是水晶，是掺了氧化铅的钡玻璃。他的金融建模本能苏醒：若按装饰品类目报关，客户每件偷漏税款折合4.2元，但若因质量问题被召回...

＂能给我五分钟吗？＂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关于风险对冲方案。＂

廖志清挑眉的弧度像把手术刀。方强抓起记号笔在集装箱上狂书，美元符号与百分比特号在铁皮表面厮杀：＂我们可以把货品拆分成两个SKU，合规部分走正常报关，风险品用9810模式从海外仓直发...＂铁皮被晒得发烫，汗水沿着他痉挛的手腕晕开字迹。

＂然后呢？＂廖志清突然贴近，茉莉香盖过汗酸味，＂海关编码不是数学题，货主的野心更不是你的线性代数。＂她抽走他指尖的玻璃片，血珠顺着掌纹滚落，＂在这个行业，流血的不该只有打工人。＂

方强怔怔看着女人远去的背影，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父亲终于发来第二条消息：＂你张叔的苹果在海关烂了十八天，说是缺个什么证...＂

暮色吞没货站时，方强在更衣室发现张皱的名片。背面用口红写着：＂明早八点，义乌圣诞用品展B区23馆。＂血迹在唇印旁洇成暗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