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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有幸进京科举,必要领略一番晏都的繁荣,到时你这东道主可别忘了好生招待我。”温润的嗓音隐隐含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乌篷船上幽幽传来。
两岸幢幢高楼灯火通明,望眼皆是飞檐画角,翠绿的纤细柳条随风飘荡,清隽少年的身后是目不暇接的火树银花,落在云祈眼前却不及对方脸上笑容的半分光彩。
悠扬缥缈的曲调犹如九天之上赐下来的恩赏,诉说着亘古不变的情意,勾出云祈早已蒙上轻纱的记忆,遥远的从前似乎也有那么一个人在他耳边低低吟唱,鼎新酒楼的雅间内醉酒的少年心驰摇曳,无数杂乱的记忆纷飞,似幻似真。
云祈看着耋耄老者撑着那艘乌篷船不知去往何处,而船上温良谦让的书生一袭白衣,双眼在暗处流连在那‘红衣女子’的身上,纵使模糊了容颜,他都能从那人眼中看出缱绻缠绵的情丝。
“他在看我,他……心悦我。”云祈如置身虚幻中,波澜不兴的神情在看到繁荣昌盛的凤濮城时闪过一丝迟疑,最后定格在乌篷船头谈笑风生的‘男女’身上。
此情此景让他生出些许熟悉来,云祈记得自己去过凤濮城,但寻遍记忆愣是没能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他眸光明灭不定,深深地端详着船头相貌出挑的两人,俨然成为岸边人眼中的风景。受忘忧草的影响,自己前往江南的记忆大多遗忘,记不得的往事唯有陆知杭……
在念头兴起的瞬间,现世里陆知杭了无生息的模样云祈在脑中一闪而逝,那双看向他时总是透着绵绵情意的眼再也没办法睁开,过不了多久就成为一具枯骨,就连□□都无法留住。
“你不是说了,还有好些事与我说吗?”云祈双膝无力地跪倒在无形的地面,捂着钻心般刺疼的胸口,苍白的面容几近崩溃,偏执地逃避着真相,喃喃自语,“不过是场噩梦罢了,你怎会死了呢?”
再回首后,那芝兰玉树的俊逸男子容颜逐渐清晰,赫然正是陆知杭,他稍显青涩的面上分明含着情意,期盼着前往晏都时,自己能替他接风洗尘,再续前缘,可……自己把他忘了。
云祈神情有些恍惚,愣愣地看着他们各怀心思分道扬镳,想阻止又扑了个空,神色不由得阴沉了下来,猩红的丹凤眼歇斯底里:“便是在梦里,我也留不住你?”
万家灯火的繁荣景象如海市蜃楼,在云祈触碰的刹那烟消云散。
画面一转是长亭外的潇潇细雨,滚烫的体温仿佛隔着虚影传到皮肤来,那身形修长的人持着一把油纸伞,单薄长衫被雨水打湿,歉疚地轻声说着只剩下一把伞,望着雨幕中遗世独立的璧人,遥远得触不可及。
“不谢,二十两。”茶楼外少年上扬的语调透着一丝狡猾,摊开手掌的样子大方得体,像是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何不妥。
明明是自己被敲诈了,云祈压抑到极点的情绪却在见到这一幕时怔了半响,他弯了弯唇角,抵着鼻尖,与画面中十六岁的矜贵少年异口同声说道:“二十两,贵了。”
“成不成亲与他们何干?”
“姑娘可要算一卦?”
“算姻缘吧。”
“我心悦你。”
一声声熟悉的对话、一幕幕场面不断回荡,那些尘封的记忆仿佛随着死寂的心被一同揭开,云祈神色微微动容,适才还泛起笑意的脸转眼间就红了眼眶,情绪多变到让人误以为疯魔。
从洮靖城的初识到凤濮城的离别,历历在目,或欢喜或悲恸,却全都是属于他和陆知杭的记忆,那份汹涌的感情霎时间淹没了云祈的理智,连带着意识到所爱之人再也回不到身边的痛苦都席卷而来。
云祈仰首望向虚无的天边,四周空荡孤寂得可怕,再没有人温柔的拥他入怀。心里铭刻的痛苦无处喧嚣,唯有眼尾的湿润诉说着什么,像他这般自诩无情的人也会为情所伤。
原来那日他离开凤濮城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独独瞥见的俊逸书生就是心心念念之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开,却无法阻拦,彼时的陆知杭又该如何绝望。
“他定然是怪我的,怪我忘了他,怪我伤了他,我竟还曾想要了他的命。”云祈颤抖着声音低喃,皓白的牙齿狠厉地咬着手腕,渗出温热的血迹恐怖骇人,好似唯有血腥与疼痛才能从痛苦边缘唤回理智。
大量的血迹淌过白皙的下颌,染湿殷红色锦袍,云祈恍若未觉,血红的丹凤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虚影,可纵使他再怎么渴望都没能触碰到那道温暖宽大的怀抱。
“知知,你可知,我全都想起来了……可如今记得又有何意义呢?”云祈站起身,语调平淡得近乎没有感情,双眼空洞。
“王爷、王爷快醒醒!”
焦急的女声锲而不舍地企图唤醒云祈,可那吵嚷声只让他觉得打扰了自己回忆与陆知杭的点点滴滴。
他近乎贪恋地沉湎在昔日的柔情中,那儿有心上人替他描摹红痕遮掩眉心的伤痕,有他爱的人小心翼翼地吻着他,有一切一切现实中难以实现的美梦。
倘若不醒过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他的知杭永远活在这里,既然说好了白头偕老,又为何非要追逐真假。
“来世莫要再留我一人了。”云祈扬起下颌凝望着什么,泛红的丹凤眼交织着难言的深情,可面前分明空空如也,他清冽低沉的嗓音是往日难得的温柔,就着虚无的空间探出手轻轻抚摸,将外界的呼唤抛之脑后。
“王爷,奴婢求求您快醒来吧!”悲呛的女声泣不成声。
云祈被推得眉头紧锁,他好不容易想起旧事,还没与他的知杭倾诉衷情,为何偏偏有人要把他的桃花源毁于一旦。云祈置若未闻,满心满眼仅有他臆想出来的陆知杭,只是为何心底总觉得缺了一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还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
“承修……国仇家恨未报,隆良骥未杀,你既立志为帝,又怎能沉溺于镜花水月的儿女情长中?”清雅温和的男子长长的喟叹一声,话音中含着失望与无奈,腔调有着陆知杭独有的从容轻缓。
层层轻纱帷幔遮掩住的床榻上,身穿素净里衣的俊美男子猛地起身,急促地喘着几口粗气,额间满是细密的冷汗,哑着声低低喊道:“知杭……”
那声仿佛在耳畔响起的温润嗓音惊得陷入温柔乡的云祈如梦初醒,他四下打量着身边的环境,跌倒在地上的婢女面带惊恐,此地不正是自己在北陵城的卧房。
“王、王爷,身子可还有哪儿不利索的?”司荷触及到云祈阴沉的眼神,慌忙跪在床榻边询问。
“无事。”云祈垂下眼眸看着留下旧伤又添新伤的手心,这才确认自己已经从梦中醒来,映入眼帘的卧房雅致大气,他却单单看出满目荒凉,被数不尽的无边孤独充斥着。
对陆知杭的思念恍若刻入骨髓,在醒来发现自己茕茕无依,没有那双清风朗月般的眉眼温柔地注视着自己,梦境与现实落差之大,让人觉得万念俱灰莫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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