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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小娘子进宫的时节不好,赶上了后宫气氛不对的时候,王皇后再是端庄贤淑也是个人,不是庙里的菩萨,被萧旭明晃晃地打脸要是还能好脾气到底就有鬼了,是以近来妃嫔请安时,王皇后的脸色分外难看。
崔小娘子从千秋殿里出来,见王皇后面色不虞,还以为是自己哪里惹得皇后不高兴了,不由心下惴惴,眼巴巴地看着牵着她的贤妃,渴望能从姑母处得到一点指教。
贤妃牵着侄女的手上了步撵,轻轻揉了揉侄女的头,温声道:“安安莫怕,皇后娘娘近来心情不好,与安安无关,不是安安的错。”崔小娘子小字安安,小姑娘冬月出生,如今将满六岁,生得伶俐可爱。
崔安安入宫,淑妃是肯定要去贤妃的琼华殿坐一坐的,顺便带上了二皇子,未免显得刻意,还拉了姜姝和郑妍二人作陪。
世家姻亲关系交错复杂又有体现了,若是在宫外,崔安安不是萧旭未过明路的儿媳妇,郑妍也不是今圣嫔御,崔安安见郑妍倒是能唤一声“表姐”,郑妍她堂姑母正是崔安安的母亲,不过今朝相见,却也只能唤一声“昭仪娘娘”了。
淑妃见了崔安安,心下稍安,小娘子是个乖巧懂事大方得体的,虽然崔家那群纨绔是闹心了点,但这小娘子可还有郑氏这个舅家呢,不看僧面看佛面,淑妃认了。
“二郎你看,这个小阿姐陪你玩可好?”淑妃一手环着儿子,一手牵着崔安安。
“好。”二皇子被淑妃教养得很好,见了崔安安也只当是多个玩伴,欢欢喜喜地要同小阿姐分享自己的玩具。
芙蓉得了淑妃示意,自是同琼华殿的女官一起领着二皇子和崔安安去偏殿玩了。
“是个好孩子。”淑妃目送着二皇子和崔安安离开,扭过头来冲着贤妃长叹了口气。
贤妃也跟着叹气,若非族中子弟实在太不成器,崔氏女哪里需要这样机关算尽?
时下做官,要么靠祖荫,要么靠推举,世家基本从根本上垄断了官员选举的路子,入仕对世家子弟而言全然不成问题,只要年纪一到,家里即刻就可安排。可问题就在于,想居高位
,掌实权,这是需要真本事的。
目前唯一一个身居高位,自身为政水平还次的也就姜姝她爹了,可姜姝她爹有个好爹啊,不算今圣,姜老太傅历经三朝,两朝帝师,两朝宰相。明和年间,姜姝她爹可是硬生生地被姜老太傅给捧上了相位,时至今日,大家也得称他老人家一声姜相。
姜相在世家子弟中也算出众,人品相貌学问俱是不俗,不然姜老太傅就算再有本事,也不能把他捧到相位上去。可他就是不爱庶务经济,按说他要不姓姜,也没有姜老太傅这么厉害一爹,他可能就是不入仕的高洁名士了,奈何姜老太傅不愿意自家嫡长子是个不问苍生问风月的所谓名士,正可谓老而弥坚,姜老太傅愣是让自家最爱吟风弄月的嫡长子在明和年间当了整整十年宰相——换而言之,姜相顶着宰相之名在明和年间摸了十年的鱼。
姜姝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萧旭把姜相换掉是个明智的举动,毕竟姜相为相那十年,总共赈了八回灾,镇压了三次流民,就这样,姜相都能八风不动只管摸鱼,没事回家炼个丹,喝个酒,日子过得要多悠闲有多悠闲。
萧旭给足了姜氏面子,没有像对待王氏一般翻着折子挑错处,他亲自到姜家宅院里同姜老太傅父子促膝长谈,姜老太傅和姜相上书请辞时,萧旭也依礼再三挽留,最后才同意他们致仕,还保留了原先的待遇,是以姜氏的暂退祖籍看上去还是很风光的。
世家好名声,重脸面,若是一定要暂时退避,那也要退得好看。崔氏如今就相中了姜氏当初的待遇,然而姜氏当初能有这个待遇,一是因为萧旭看上了姜姝,他愿意花心思去让姜氏不那么难堪;二是因为姜氏本身识时务,萧旭的心思能看到效果;三则是因为姜氏子弟还真很有几个可担大任的,萧旭也想着先行历练,之后再许以高位;不然寻个错处削爵贬官还不容易?
贤妃只要一想到家里的情况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萧旭已经足够考虑到太后的情绪了,连二皇子都能定下崔氏女作妇,只要这会儿崔氏给个态度,居高位的带头请辞,萧旭是不会让崔氏太难堪的,可偏偏崔氏现任族长,贤妃她爹愣是拿不出
个章程来。
皇帝都已经把台阶都摆出来了,世家不肯好好地就着台阶下来的话,场面绝对不会好看。虽说世家根深蒂固,本来也就不大看皇帝的脸色,但自家事自己知,崔家都干了什么,贤妃不说全然知晓,那也是知道个七七八八的,但凡萧旭要翻旧账,偌大的崔氏只怕要倒一半。
翻旧账可不是像萧旭寻王氏晦气这样翻一翻奏折的事,这不过只是皮毛,萧旭一时气闷的任性之举罢了,伤不了根骨。
贤妃阖了阖眼,睁开眼时又笑了开来,招呼婢子铺开牌局,邀姜姝三人一同玩耍。
四个可以说是穷得只剩钱的人打牌,自然不会只拿铜板做赌资,她们玩儿的是金钱,内铸的小玩意儿,将黄金铸成铜钱模样。在姜姝输到殿里来人了。
全福面色凝重地朝着四人行了礼,而后走到姜姝面前,递上一本奏疏,神色哀伤,“娘娘,节哀。”
姜姝面色一滞,翻开奏疏,奏疏是姜老太傅写的,上面的内容也简单,就说姜姝她爹意外身亡,请求皇帝让姜姝她二哥把她爹的爵位承袭下来,他自己也觉年事已高,要把身上的爵位给姜姝她大哥。
看完奏疏的姜姝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来,扶着莲芯的手要站起来却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晕倒的姜姝对周遭的一切都一无所知,琼华殿里另外三位娘娘可就炸了锅了,姜姝晕倒的原因未明,贤妃也难免慌乱,一连声地喊人传太医,请圣人,又有郑妍夺了奏疏过去看,看完就跟着伤心,拉着姜姝的手眼泪汪汪地唤姜姝的名字,淑妃忙着让人维持现场诸物件的原状,不可擅动。
全福赶紧去请了高永过来,见全福急急忙忙的样子,高永还以为是萧旭有哪里不舒服,心中一急,不由脚下生风,等到了琼华殿方才知道是姜姝昏过去了,心下稍安,但也仍是焦急,贵妃要有什么事,他怕是没有命再给圣人看诊了。
姜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椒房殿了,萧旭被小宦官回禀说贵妃昏过去了,丢下手里的折子就直往琼华殿去,去了又觉得琼华殿的熏香不是姜姝
喜欢的味道,愣是要抱着姜姝回椒房殿。
姜姝睁开眼对着上方的帐子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眨巴眨巴眼睛将她父亲过世了这个消息给消化了。姜相颇爱幼女,这是京都府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姜姝写字都是她爹手把手地教的,她爹还给她梳头发,抱着她逛灯会,给她买糕点,带她吃街边的小馄饨、豆腐脑,春日里还会带着她放风筝,父女俩还常常打赌玩,赌棋、赌书、赌天气。
进宫前夜,姜姝她爹还匪夷所思地想要带着女儿逃,被姜老太傅拎回去给好一顿训。姜相或许不是一个好宰相,但他绝对是一个好父亲,姜姝本想着,自己在这宫里再熬些时日,应该就能把家中亲长迎回京里了,可万万没想到,她爹居然就这么离开了。
此事委实是太突然了,突然到姜姝连哭都不知道怎么哭,她甚至在想,会不会这只是个玩笑?就像她幼年时,她爹跟她说窗外的月亮是方的一样,她爹又逗她玩儿呢。
萧旭就在椒房殿里看折子,察觉到床上有动静,倒了杯热水端到床边去,恰对上姜姝一双茫茫然的眼。
“阿姝,我遣了谢太师和谢少卿替我们去清河表示悼念,他们带着我亲笔写的悼词,姜相身上的爵位也已经让你二哥袭了,也依了姜老太傅的意思,把他的爵位给了你大哥,我还追封了你父亲为国公,谥贤。”
谢太师是姜姝的外祖父,萧旭登基后就致仕了,不过是领着太师虚衔儿,平时也不怎么上朝,谢少卿则是姜姝亲舅舅,官至鸿胪寺少卿,司藩国往来外交事宜,今年不是藩国朝拜的年份,鸿胪寺正闲着,让他奉他爹去悼念一下他姐夫,倒也很是相宜。
“贤,多才也,有善行也。”姜姝念叨了一下父亲的谥号,觉得不错,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眼见姜姝平静了下来,萧旭这才温声提醒姜姝:“你已经有将将两个月的身孕了,日后可得多加小心,莫要再如此大悲大恸。”
姜姝愣了愣,手不自觉地向着自己的腹部探去,眼睛却看向萧旭,喃喃道:“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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