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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风沙里来的蛮横子,寒山极夜不能束我自由,我来城墙高砌的都城,做那贵人膝下匍匐的狗。
我甘愿学万分拘束的礼仪,脱下我族之衣,于觥筹交错间咽下千百杯呛喉的酒,学做温润性情,战战兢兢的谦卑度日。忍下同门构陷,堂殿孤立,阴险暗杀,饭食饮水下毒,抱着洵兰剑低头避人走。我身处高位,着锦衣华服,食珍馐佳肴,却无一日安宁。
那日宴席,我莫名遇袭,无处查处,只好一人躲于廊角无人处,咬牙治愈伤口。忽从廊头走来一人,那人金贵赫赫如初生之骄阳,我认得她,接我之宴上我见过她一面,隔着宽阔的台阶,我未能细看她一眼。
“晏春。”她叫我名字格外温和,与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这还是我来此地之后,第一次有同龄人叫我的名字。
我捂住手臂上的伤口,侧过身,装作赏月。
“不回席上吃酒吗?”我不喜欢喝酒。可她笑脸盈盈,我说不出拒绝,不敢忘规矩,行礼道:“见过王君。”
“免礼。你来了双凌城那么久,我才来看你,不好意思,住得还习惯吗?”我看她目光柔和,满是关切,我半天说不出话。
“怎么了?”她拿手在我面前挥,眉眼灵气胜过我见过的所有山间灵物。
“回王君,一切都好。”
“你欺君。”她这话一说我当即被吓得跪了下来。
她蹲下来看我,轻轻碰了我受伤的手臂,她说:“你受伤了,是有人偷袭你吗?”
我说没有,是我练武伤到的,她说不信,她分明是追着刺客来的,刺客被解决时刀刃上有血迹。我执意说没事,她却握住我的手,牵我站起来,带我一直往宴席走,往光亮处走,往人声鼎沸处走。
她拉我至宴席中央,带我去到高台之上,向所有人宣告:“质子楚晏春,江安宫宫主,为吾预选之王夫,若还有谁胆敢对他不敬,便是与吾为敌!今日之刺客,已就地决杀,贼人之家属,有关之赤家,灭族。”
她此话一出,我心头犹如枯树抽枝发芽,惹我心满是春。
夜晚路上,她带我走时对我说:“王夫一事,是为保你平安说的,莫要误会,你不必在意,你喜欢谁就去和谁在一起,这是你应有的自由。”我“嗯”的应一声,不敢看她,只低头盯着她裙摆上的兰花。
我当真了。
然而野心却不是从这一天起的。
战场使我又爱又恨,我屡战屡胜,雄心大起,听信小人谗言,班师回朝之时,我看她,不再如过去尊敬。
我得到了她。
可民心向背。
原来王君诏令的每一笔每一画都会变成流向土地的血。权力从来都不能自由。权势的影响力和威慑力是夺人命的刀,侵入人精神的蛊,当无辜的血为无知的新王不断生祭下去的时候,国将不国,天地不安。
我决心从堂殿上退隐而去。
不过是个失败者上台演了一出滑稽戏,自觉可笑捂脸退场之时,门却被人堵死,那人逼我永立于台前,接受所有的唾骂与怨怼,甚至广而告之我之地位、功绩与姓名,不给我任何躲避的机会。
我盼望离场而不能。
她将我捧得极高,于万众瞩目之中,束我之自由。我在人间,听过许多故事,像我这样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不被万箭穿心三魂消弥就已算莫大天恩,她仍留我在此,强按下我的头颅,要我继续履行保民护国的将军之责。
名望已经太盛了,再没人欺负我了。若要问我在那一人之下是否心甘,我道:心甘情愿。
如今甘愿做那贵人身边跪伏的狼。
少时,落雨,我在空旷的野地里,无人搭理。倾盆大雨将我浇成落汤鸡,以为回去又要喝三天不知是否有毒的汤药,偏在回头之时,看见江潭落在雨中撑伞而来,她叫我名字:“晏春。”
雨打湿了她的衣衫,土弄脏了她昂贵的裙摆,她急急走来,笑着递过一把伞,对我说:
“晏春,不要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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