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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画（第2页）

他进去的时候，崇光帝正埋头于一堆奏折中，不得不承认，崇光帝含糊归含糊，这几年确实殚精竭力的研究怎么成为一个明君，不等崔颂行礼，已经摆手叫他坐下：“没外人，不必如此多礼。”

接着转头对王公公说：“崔相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方才下雨淋着着凉了？快去吩咐御膳房热些姜汤来，再端些去六部，都喝些暖暖。”

“这是又有什么麻烦事了。”崔颂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点无事献殷勤的端倪。

崇光帝走到崔颂面前对他说：“朕与徐卿和西凌守将江行谦商议，意欲今年发兵西戎，将边境线，再推过去百里。”

崔颂顿时觉得眼前一黑，什么身上冷脑袋疼全都忘了，这个皇帝一鸣惊人的方式，总是如此特立独行。

此事太过荒谬，崔颂甚至觉得荒谬到无从反驳，天灾连绵，正是应该息兵养民，国库穷的叮当响，暨北都恨不得砸锅卖铁去打仗了，西戎好容易消停了几年，就算是装的，好歹也装出伏低做小的样子了。

说的不好听些，没和北狄串通一气狼狈为奸就谢天谢地了。

崇光帝见崔颂一脸温润的笑容都裂开了，心里已经明白了此举定然不会得到丞相支持。

但仍然不死心，继续解释说：“丞相试想，暨北缠住北部边境已经有几年了，戚老将军虽守的密不透风，但要说彻底解决这个祸患也没个时候，年年银子不少花，仗却打的含含糊糊。徐将军的计划是一年拿下西戎，届时版图大扩我们两面包抄北狄，定能事半功倍，彻底解决这个祸患。”

“年年银子花的不少？仗却打的含含糊糊？”崔颂简直无法想象徐海川是怎么腆着老脸说出这种话的，户部年年漏给暨北的那点儿银子是个人都得感觉过不下去。

他应该是真病了，视线都模糊起来，眼前崇光帝的身影分成两个又合成一个，他让没脑子的徐海川气得不行，竭力让声线听起来不那么颤抖：“西戎新王不兴刀兵，我们无故发动战争，是师出无名，国库每年向各地方支出的巨额军费已是吃力，再起兵祸，就是雪上加霜，再者，西陵守将是戚将军调离后替补上去的，在此之前，一直都在尧都任职，根本没怎么打过仗，贸然将这样大的战事交到一个年纪尚轻且没什么实战经验的新将身上，是不是太贸然了。”

崇光帝道：“行谦年纪是轻些，可崔相你也知道，本朝的老将，健在的唯有两位，一位戚老将军，被北狄绊住了，另一位关山月老将军，今年都七十了，一身骨头快断了一个遍了，这几年都在府上养伤，朕是在不好意思去找他，他儿子关怀邦正准备带兵去登州剿匪，要说年轻也有年轻的好，本朝没有什么后起的将才，要多历练历练才是，朕放眼全国，竟没有一人及得上戚将军神勇，可四境之内，不能全指着戚将军吧。”

说到底是不信任戚老将军，要扶植新人分他的兵权。

崔颂不知道徐海川刚刚在他耳边胡搅了些什么，也不想知道。

殿外又开始阴云密布，殿内也阴冷下来，可崔颂觉得脸发烫，耳朵也烫的不行，腿软的好似站不稳一样。

这阴一阵儿晴一阵儿的天啊。

“不可。”崔颂听见的自己的声音。

说罢竟身形一晃，向一旁倒去，幸而扶住了一旁托着花盆的木几，堪堪稳住了身形。

“哎呦！您这是怎么了。”从御膳房回来的王公公一进门就见着了个摇摇欲坠的崔大人，吓的碎步怎么走都忘了，一个箭步冲上前，扶着崔颂。

王公公跟着崇光帝长大，崔颂小时又入宫和崇光帝一起读书，崇光帝闯祸王公公拦不住，少不了要崔颂拉着，老太监一生无子，也不随着歪风邪气认干儿子，因此除了将全部心力倾注在崇光帝身上，对这个少年老成的崔颂，也多了几分年长者的慈爱，只是碍于身份上的天壤之别，从不敢表现出一点僭越罢了。

这下见崔颂站起来都费劲，急的浮尘都快扔了，跳着脚招呼一旁的小太监去请太医。

崇光帝也懵了，他料想到崔颂会生气，这个从小到大的玩伴，总是对他做出的很多决定持否定态度，但也不至于给气晕了啊，这会儿也急了

“快，快扶到暖阁去，看是中暑了还是着凉了。”

崔颂自己都快晕过去了，却还记得殿外的程添，扶着脑袋竭力保持清醒，对崇光帝说：“殿外的是登州州牧的女儿程添，陛下抽空见一下吧。”

“好好好，朕，朕这就见，这就见，崇光帝以为是自己把崔颂气大劲儿了，百依百顺，此刻崔颂要星星他绝不给月亮。”

程添呈上来的，确实是要事，她死命护住的卷轴，是一幅画。

不是崇光帝每年收到的几百幅歌功颂德，绘着国泰民安的画，他甚至分不清画上是人间还是地狱。

逃荒的难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走在尘土飞扬的路上。

施粥的摊位被堵的水泄不通，锅里分明没有几粒米。

有人在啃树皮，挖不知是野菜还是野草的植物，状如牲畜般匍匐在地，根部还未从土壤中脱离出来，已经急切的把嘴凑过去啃食。

卖儿卖女的中年人面前摆着几个饿的奄奄一息的儿童跪在前面，身后的父母掩面泣不成声，可若今日卖不成，填满和身后已经无力起身的老母就要命丧于此。

不远处，有一个肉摊，摊位上鲜血淋漓，悬挂摊前的，赫然是一条人的手臂。

崇光帝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呼吸，肃然在地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