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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景康帝气得差点儿在马上跳了起来,“现在怎么办?要不,我们从树林里退?”
亲兵道:“过不去——这边是冲锋的重步兵,靠树林那边是轻步兵,走哪儿都会和他们撞上的。”
景康帝记得耿近仁的计划里,骑兵先打开缺口,轻步兵支援,然后重步兵才冲锋,现在怎么乱成一锅粥?不过他没心思理会楚人怎么打仗,还是自己逃命要紧。因对亲兵道:“那就不管了,咱们就这样冲回去。你帮朕开路。”言下之意,当然是要斩杀挡路的楚国步兵了。
亲兵会意,上了马,像被投石机掷出了石弹一般朝前冲去,一路乱砍,帮主子开辟一条血路。楚军步兵虽然有的破口大骂,但是大多既要应付脚下的烂泥,又要应付头顶上飞来的流矢,根本就没功夫和景康帝计较。何况,许多撤退的楚军骑兵虽然没有拔剑砍向自己的同胞,但是用马蹄践踏开路,也杀伤力不小。没多时,楚军重步兵就有不少倒在烂泥之中,一个压一个挤成一大片。
樾军此时也结束了消极防守走出了木篱笆。玉旒云下达前进的命令。步兵以盾牌掩护弓箭手,大长弓兵则继续放箭射杀冲上来的敌人。全军始终保持着阵型,向乱成一锅粥的楚军推进。
不到一顿饭的时间,两军已经短兵相接上了。樾军的步兵手持钢刀,原本是骑兵这次下马作战的则使用长枪,远近配合,直击那些在烂泥中挣扎的楚兵。长弓手则将弓箭收起,或拿短刀,或随便拣起被楚人丢弃的武器,加入到近身搏斗中来。景康帝只听得身后一片喊杀与惨叫之声,不敢回头,不须回头,就知道战况大致如何了。到他终于跑回楚军的大营时,虽然楚军的两个步兵阵还在继续向前线推进,但两个骑兵阵已经全都败退回来,这一次乱七八糟的冲锋,伤亡有半数都不止。
现在如何还想着取胜?当然是保命最要紧!只要能冲出落雁谷,就可以到达依阕关,从那里坐船渡过大青河就可以到达楚国。景康帝夹紧马腹拼命催着坐骑前进。驰过中军大帐的时候,忽然见到一条人影闯了过来。他本能地勒马避让,马一惊而立起,发现来人是那个北伐粮道程亦风。
程亦风也被他吓了一跳:“哎?陛下,您怎么?”仿佛是从他狼狈的神色里读出了前线的变化,程亦风眉头一皱,眼中那瞌睡不醒的神气完全消失:“怎么?出战失利?”
景康帝道:“何止失利?哎……”三言两语怎么能说得清楚:“程大人,我看樾军不久就要杀到了,耿将军已经死了,你也快逃命吧!”
“耿将军阵亡?”程亦风大惊,顾不上听景康帝后面说什么,看不远处就是耿近仁的点将台,即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登上台顶一看,混乱的战场便尽收眼底:耿近仁未听他的“忠告”坚持骑兵冲锋,现在非但没有把敌人冲散,反而把自己人踩得一塌糊涂。楚军人数虽众,但是几个副将、游击之间缺乏默契,耿近仁不在,大家没有统一的指挥,更加乱了套,什么顺序,什么进退,每一阵都只顾自己,不管大局。甚至在同一阵中,因为纵深太大,后面的也不知道前面出了什么状况,因此,即使前面的战友已经摔倒,他们也不断地压过去。
程亦风急得直抓脑袋:这样下去,樾军杀到跟前就是迟早的事了!他转身看看,第三骑兵方阵还不清楚前线的状况,都勒马等待最后的扫荡。如果混乱继续扩大,就连这些人也保不住了。
程亦风一咬牙,又“噔噔噔”地疾步冲下点将台。景康帝正要策马:“程大人,快逃命吧!”
“陛下!”程亦风拦住了他的马,“陛下请稍等。”
“什么?”景康帝方问,程亦风已经冲回中军大帐里去了。片刻,又跑了回来,手中抱着耿近仁的帅旗和金印。
“陛下如果就这样带着几个亲兵逃亡,遇到樾军追击,还是无法脱身。”他道,“如果陛下愿意跟下官一起带着剩下的第三阵骑兵迎击樾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迎击樾军?你疯了么!”景康帝道,“樾军简直就不是人——又伤又病,又冷又饿,都能如此骁勇,如果没有十倍大兵马,怎么挡得住?”
程亦风道:“陛下岂不知落雁谷尽头处就是贵国依阕关么?”
景康帝哪有时间跟他争论自己国家的地理,道:“依阕天下雄关,不过那是说没有人可以从大青河攻陷依阕关从而进入我国。这和你用这几千骑兵以卵击石有何关系?”
程亦风道:“下官随耿将军渡河来支援陛下,就是从依阕关登岸,当时观察过依阕关的地形——其实落雁谷北宽而南窄,依阕关就是建在最窄之地。如果能够退入依阕关,关起城门,绝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在那里给追击的樾军以迎头痛击,就可以等待我国援军到来了。”
“你们还有援军?”景康帝立刻看到了希望。
“正是。”程亦风道,“我国破虏将军司马非应该正在赶来的途中。”
“果真?你怎么知道?”
“下官负责粮草。”程亦风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耿将军先来,司马将军随后,这是早就计划好的。下官把粮草都运来了,怎么会有假?”他其实不想说,楚国兵部的计划,是以援助为名,占领馘国为实,所以除了司马非之外,还有数位将军会陆续渡河而来,跟樾军争夺馘国这块肥肉。
景康帝没有时间细想,只着急地问道:“那……现在要怎么办?”
程亦风道:“总之要先把耿将军的死讯瞒住了。请陛下务必帮下官演一场戏。”
景康帝暗想也没有别的出路了,因道:“好吧,程大人你说什么,朕就做什么。”
程亦风顿首为谢:“请陛下先下马。”
既然已经答应听他的安排,景康帝只有照办。程亦风就和他一起朝那第三阵骑兵走了过去。到地跟前,程亦风便将耿近仁的帅旗和金印一举,道:“耿将军有命,改变作战计划,全体下马。”
骑兵们都莫名其妙,相互望望,显然不大相信。
程亦风道:“你们不认得我,难道不认得耿将军的帅旗和金印吗?你们身为军人,难道不是应该绝对服从军令吗?还磨蹭什么?”
骑兵们看他神情严肃,不像是假传军令的,况且旁边还有景康帝,连这个皇帝都下了马,看来真的是另有计划了。于是,一排跟着一排,骑兵都下了马来。负责这一方阵指挥的游击原在队伍的最后,听到传来这个古怪的命令,即上前看个究竟。一见到程亦风,便厉声喝道:“程亦风,你造反了么?”
程亦风将帅旗一挥:“前线情况有变,耿将军命下官来传令。你第三骑兵阵全军下马,徒步撤退到依阕关内迎敌。”
那游击瞥了他一眼:“耿将军有军令,怎么会让你来传?他一向不是拿你当笑柄,就是当出气筒……”
“陛下!”程亦风突然转向景康帝,“方才耿将军是否对下官说过,如果谁不听令撤退,就军法处置?”
景康帝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倒是他的那个亲兵侍卫心思转得快些,“唰”地抽出了刀来,架在那楚军游击的脖子上。楚军的骑兵们一看,这绝对不是开玩笑的。加上之前的确看到有左右两翼的骑兵仓惶地撤下来,前线情况有变显然不假。大家就不再有异议,按照程亦风所说的,徒步向依阕关方向撤退。
“等等!”景康帝的亲兵道,“程大人,你忘记了么?方才耿将军不是还吩咐,要骑兵撤退前把马匹赶往前线么?”
程亦风一愣,立刻明白这用意:万马狂奔,可以阻挡樾军追击。但是,也会阻止前线其他的楚军士兵撤退——自己只保着第三阵骑兵,已经觉得很对不起其他士兵,如今赶了马匹去,就是切断他们的生路啊!
然而,景康帝的亲兵打着耿近仁的旗号,如果程亦风否认,等于说自己先前的命令也是捏造的。为了至少保存这几千人马,为了最后一丝扭转败局的希望……他不得不一咬牙:“是,赶马!”
去到依阕关总共有四十多里路。虽然满地的烂泥甚是难行,但毕竟这些兵士都没有受伤,也没有带着辎重,所以天黑的时候就赶到了。
依阕还有少量馘国军队驻扎,见到景康帝不由既惊喜又感慨。另外有部分耿近仁在登陆时留在依阕负责后勤的兵士,看这几千骑兵徒步走了回来,都感到万分奇怪——这时,虽然程亦风还没有正式透露耿近仁的死讯,但大家一路上不断被从战场上逃窜下来的士兵追上,都知道前线败局已定,于是个个垂头丧气。有些人在抱怨:如果第三阵骑兵冲锋,说不定能挽回。但是更多的人,听了追上来同伴叙述樾军的种种,都想:那简直是嗜血成魔的队伍,再多人冲上去,也只是送死吧!远征时满腔的热情,现在荡然无存,只盼望程亦风快点儿下命令南渡大青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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