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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心迹（第4页）

“滚出去！”

韩骥出来时，仪容如刚上朝时一样妥帖，只是脸色有些沉。

裘荣等的后背都湿透了，生怕韩骥拎具尸首出来，见到他两手空空先松了口气。

他来武定侯府前早做好了被甩脸的准备，因此没多疑，谄媚笑着向韩骥躬了躬身：“问侯爷安。奴才这回来是为了顾……侍郎的事，您看——”

裘荣眼神向后院方向瞟着，那意思是叫顾谙出来接旨。

韩骥不发话，谁都不敢进去叫人，杳娘低眉顺眼地站在角落里，其他人肃然立在一边，雷鸣云之流还虎着眼瞪着几个传令官，瞪的裘荣头上汗哗哗地下。

“劳公公跑一趟，我替他谢殿下恩典。”韩骥语气与措辞完全割裂，没半点客气的意思。

裘荣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传旨是一方面，要紧的是他得亲自看看顾谙，自从韩骥把人带回侯府就没谁再见过他了，这要是万一已经……

“这……殿下与太傅商议，命他五日后入宫，还有些服制、府邸、恩赏之类的……”

“殿下看着办吧，赏什么他还敢说不好？服制尺寸，我派人送到尚衣局。”韩骥目光自上而下扫着裘荣，威压重的让人不敢直视，“圣旨我替他接下了，五日后，本侯亲自把人送到秦王殿下面前。”

借裘荣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跟韩骥说不，连连称是，擦着汗走了，韩骥拿着圣旨对雷鸣云招了下手。

“大帅？”

“去告诉小马仔，他今天可以带着和璞睡大营，顾谙准他今晚不用回来了。”韩骥撂下话向后院走去。

后院内，门窗紧闭。

守卫在早先韩骥来的时候就撤走了，院里只有风吹过梨花梢头的声音，以及屋内一点不可细思的轻微动静。

重重帷幕后，异样的喘息渐渐平复下去，尾音散成一声低长满足的叹息。

顾谙失神的瞳孔慢慢聚焦，嘴唇抿了一下，舔去最后一点残余的赭红粉末，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臂，将手中攥着的小瓷瓶塞进了床褥与墙的缝隙中。

刚藏好，韩骥就推门进来了，床帐一拉，看着顾谙闭着的眼睛和潮红未褪的脸把圣旨往他身上一扔：“别装睡了。”

顾谙睁开眼，目光格外冷，乌黑的眼珠像浸泡在冰水里。

韩骥毫不在乎那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森寒，俯下身抚摸顾谙汗湿的脸：“再这样看我，就当你想把刚才的事做完。”

顾谙扭过头去，细白的脖颈都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撑出一条明显绷紧的筋。

韩骥哼笑：“我要是真想怎么着，你拧断脖子就有用了？”说着掀开顾谙身上的被子。

失去床帐遮挡光线，顾谙身上的痕迹简直不忍直视。衣衫全数推到了腰间，青紫斑痕布满了从锁骨到腰腹的每一片皮肤，因为皮肤白皙而冲击力更加可怖。尽管早知道这样，撞进眼里的一瞬，韩骥脑中一根神经还是突的跳了一下。

腰侧深紫发黑的指印和大腿内侧的磨红把方才混乱荒唐的一切都扯回记忆原处，韩骥掩饰性咳了一声，手环过顾谙后肩要抱他：“起来沐浴，我给你换被褥。”

被褥，那个瓷瓶——

顾谙猛地一发力，将毫无防备的韩骥推退了几步才站定，指着门外的手都在颤抖，嘶哑道：“滚，滚出去……滚出去！”

韩骥的表情恼怒不似恼怒，愧疚不似愧疚，阴沉半晌，看着顾谙伏在床上剧烈喘息的样子，最终，一言不发地扭头走了。

顾谙脱力地倒回床上。

五石散的后劲还没有完全过去，刚才那一下已经用尽了全力，韩骥要是仍强行掀床褥，他就真的藏不住了。

荀太医给他半年的量，他三个月就用完了。从心完全发狂实在超过人体能够承受的极限，第一次发作时他痛的用头撞墙，握着匕首疯了一般想直接捅死自己，是和璞死命抱住他，拖到荀太医赶来夺下了刀。

后来一年又一年，他逐渐能够适应这种疼，但从心活跃巅峰的日子是活生生啃断肌腱和筋脉，如何能够承受？起初每到那几日，他就让和璞把他手脚牢牢捆在床上，以防神志不清时做出伤人伤己的事。可就像充气的皮囊，在奋力充气时捆住出口，直胀到极限才陡然松开放气，几次之后就失了弹性，纵然每一次都能忍下更艰难的境况，也是加速损毁，饮鸩止渴。

荀太医想了无数办法，寻常药物根本抑制不了从心的疼，最后只能给他五石散，让他在发作最厉害的时候纾解。五石散伤身，但多少能麻痹一些感觉，缓解精神上的痛苦，相当于在皮囊充气的时候另扎了一个孔让它出气，虽伤及根本，但起码不至于日渐衰弱或是立刻爆开。

浑身酸疼的像被泡进醋里，顾谙艰难地翻过身去面朝床里，将身体蜷缩起来。

韩骥留下的味道还充盈在四周，熟悉的气息甚至带给他一点安抚的感觉，顾谙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他只是很累、很累。

被五石散耗空的精神再也支撑不下去，身下像裂开了一道深渊，疲倦千条万缚地卷上来，将他埋进昏沉的虚无。

床下角落里，一条只有手指粗的小蛇在屋内恢复安静后吐着信子钻了出来，爬上床后似乎对顾谙这个活人半分兴趣也无，贴着他游了一圈，昂起头像人一样左顾右盼。最后，叼起了一个小东西吞进肚里，悄无声息地穿过院落草丛，向主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