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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疾步走出殿外,拎来值夜的宫婢询问:“太后娘娘呢?”
大长秋平素温和的面容阴沉得可怕,宫婢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双腿发软地跪在地上,“半个时辰前,摄政王来长乐宫将太后娘娘带走了,大长秋出什么事了么?”
月一淡淡道:“无事,你下去吧。”
“是。”宫婢提起小宫灯,正要回配房的路上,回首望见大长秋松孑然立在黑暗空寂的廊芜,黯然神伤。
月色溶溶,一辆赤金乌木马车驶出宫门。那马车奢靡至极,宝顶镶金嵌玉,绯色的帘栊都密密织就南海珍珠,过往行人不由对里面的天横贵胄生出探究之心。
马车座位铺满柔软的白绒毯,陆修瑾正襟危坐在主位,顾南枝懒懒地倚在车壁,自从母族倒台后,她也不多讲究宫廷礼仪。
“摄政王是要带哀家去何处?”
他闭目养神,没有回答她的意思。不止这一次,半个时辰前顾南枝正要歇下,他却闯了进来,顾南枝问他想要做什么?他只冷淡地回答:“太后待会就知晓。”
他语气冷漠,带着疏离,像是想要远离她又不得不接近她一样。如若不是见过他如狼似虎的模样,顾南枝倒真的会被他克己复礼的假象欺骗。
行过一盏茶,马车停驻,顾南枝撩开车帘一角,眸色怔忪。
城郊曾有一处荒地,后来开辟出,专门用以安置流民。秋天时,顾南枝还来过,彼时穷街陋巷,泥地搭屋棚,环堵萧然。而今平房瓦舍皆以建成,屋子里的烛火透过窗户,与门上鲜红的桃符对联互相映衬,冷肃的空气似乎都染上温暖热闹的气息。
顾南枝茅塞顿开,想通他带自己出宫的深意,与此同时他的话语在作证她的猜想,“若无太后献计献策,以身作则,宁安坊不会那么快修建完毕,他们还在新岁的寒风中苦熬。”
价值连城的珠玉金钗到底是死物,若能换出钱财,用之于民,也是一件好事。顾南枝想起宁安坊建造成功有自己出的一份力,仿佛感受到百姓们颠沛流离后的安家乐业、团圆,难免眼眶酸胀,湿意汹涌。
“多谢摄政王。”谢谢他带她出宫见到流民安置下来后的温馨景象,让她知晓自己的坚持不是愚昧,不是错的。
她抹掉眼角湿润,“我想下去走走。”
“可。”他居然出乎意料地好说话,顾南枝侧眸看去,他狭长的凤目落在窗外,大红灯笼的红光笼在他精雕玉琢的面容,减淡几分冷峻。
压下心头的怪异感,顾南枝走出马车,陆修瑾紧随其后,她诧异转身,陆修瑾道:“孤与太后一同。”
顾南枝也就不纠结他的同行,车夫将乌木马车赶至阴影处,两人一前一后行向坊街。
街道两旁铺满乱琼碎玉,细密的雪花还不断从天落下,但这浇不灭过年的喧闹,绑着冲天揪、双环髻的孩子们像游鱼一样呼啦啦地在巷道里穿梭,手里挥舞焰火鞭炮,空气里弥漫淡淡的硝烟味儿。
一个身穿红袄的孩子抢走领头孩子吃剩的糖葫芦,一面跑一面得意地回头大笑,突然他与迎面走来的人相撞,华贵衣袂染上糖渍。
“啊,对、对不起……”孩子一屁|股坐在雪地,揉着撞得生疼的脑门,支支吾吾地道歉。
原本像一群小鱼一样欢快自在的孩子们也停下闹腾,瞧着迎面走来的气质冷然的贵人,远远地站在墙边,围成一团。
糟了。顾南枝连忙扶起撞人的小孩,惶惶不安地觑一眼陆修瑾,他正从袖袍里掏出物什。
顾南枝胸口登时被攥紧,将小孩护在身后。
如玉如琢的掌心静静躺着一枚碎银,陆修瑾对那孩子道:“撞掉你的糖葫芦,不能吃了,这是赔偿你的。”
小孩子从顾南枝的腋下钻出来,喜出望外道:“谢谢哥哥!”
一枚碎银能买好多根糖葫芦,足够他们这堆孩子人手一串啦,小孩一挥手,其余的孩子乌泱泱地跟随他跑去买糖葫芦。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拐角,但留下的热劲儿还在洋溢。
顾南枝望着那欢腾雀跃的孩童们,唇角扬起笑意,瞥见陆修瑾投来的别有深意的目光,她的笑容有些僵硬。
陆修瑾朝她走近,“太后对孤似乎误解颇深。”
他每走近一步,顾南枝就后退一步,四五步后脊背贴在青砖墙壁,退无可退,她与他能洞悉人心的眼眸错开,讪讪道:“我没有。”
要看清一个人不因关注她说了什么,而是在于她做了什么。她嘴上说没有,但将小孩子护在身后的行径不会欺骗。她竟潜意识认为他会伤害稚童。
陆修瑾点住空无一物的左耳,仿佛在心底质问另一个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回应他的是一片默然。
他头一次感受到如此无力、不受控制,日录上的隐瞒、她对他的畏惧,都让他无所适从。
明明一开始他们之间不是这样的,他唯一对不起她的便是借用她的手肃清杨顾世家,立场不同,他不得不做。他已经在竭尽全力弥补,留她一命,她的日子与以往没什么不同,顺应她的心意,释放余党里的无辜之人,甚至救她身怀异心的阿姊。
为什么?他想开口问她,为什么要这样畏惧自己?他猜到是因为体内的另一个人在作祟,那个人与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他所不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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