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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不做太后,我还能做什么呢?”
他眉睫轻敛,目光落在我涂着蔻彩的指甲上,想抬手捏一捏,可即将接触到的时候,又骤然缩回去。
复抬眸时,墨色的目珠里,温融柔缓,似有星光与月水满溢,似有碎光撞入湖泊里。
“不做太后,做平民百姓,或者你如果愿意,可以……做皇后。”
我在这样一双眸子和这样一句话中愣怔了许久,虽然他没有提到做谁的皇后,但我大概也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若我没有记错,去年也是差不多的时节,他把我抱起来放在书房桌案上,笑容明亮如许,神色晴朗无虑,拦着我问:“母后,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后母和继儿之间的爱情故事?”
我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缓了缓,道:“高婕妤跟哀家不一样。”
他扬起下颌,因为这个动作,鬓角散落的头发尽数划过修长脖颈尽数落在衣襟里,显得有些潇洒,又有些落魄:“哪里不一样?”
我朝后缩了缩,离他远了一些,脑袋后仰抵在车厢上,借外力让自己撑住身子,保持清醒:“她能成功,是因为陛下想放人,她也想走人。到了哀家这里,且不说先帝已过世没法告诉哀家、他是不是想让哀家离开,单说大臣们吧,正是因为先帝过世了,所以大祁里里外外的人都会替他盯住哀家,不会放哀家顺顺当当地走,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哀家还不想走。”
“为何不想走?”他的眸光渐渐收拢,近而沉寂,视线穿越渐红的下眼眶,落在我脸庞:“太后明明也不喜欢皇宫,为何还要勉强自己呆在这里呢?”
马车似是压到了一块石头,惹我骤然颠簸,心脏也跟着收缩。
“为什么不说话呢,能不能告诉朕你现在在皇宫里待着的理由啊,朕真的有些好奇,”他也靠在车厢内壁上,自嘲地笑了几声,泪泽却从眼角落了下来,“是贪恋太后的地位,贪慕儿媳的姿色,还是,贪求乔家的昌隆。”
此话如刀刃,如剑尖,如冰锥撞击,如顽石滚落。
不痛苦,不痛快。
不见血,不罢休。
我下意识想反驳,想说这些都没有。
可下一秒就回想到入宫前我踌躇了两年的打算,回想到我劝乔正堂让我嫁给老皇帝的话,回想这一年来支撑我自己继续做太后的动力,发现确实是他说的这三样:尊贵地位,乔家家运,天仙美人。
“你怎么还是不说话呢?”他又笑了几声,一如既往地凄凉又无奈,“朕等着你反驳,等着你骂朕呢。”
我掀开窗帘一角,把夜风让进来,好吹散这狭窄空间内的低迷气氛,与昏沉酒气。
往车外看了一会儿,开口前却还是把窗帘落了下去。
“你说得都对,所以哀家无从反驳。但是,正如哀家去年跟你讲过的,某些事情,永远不可能发生在京城,更不可能发生在皇宫。”
“真快啊,一年过去了。”他像是根本没在听我说什么,随便接了这样一句话。
但该说的,我还是要说的。
仰起头,看向车厢顶棚晃晃悠悠的垂饰,一边费力抑制住哭腔,一边严厉起来,不满道:“陛下可长点儿心吧。容妃去年来指责哀家,被哀家训了一顿才消停下来,不再提这件事,结果今年,娴妃也瞧出你心思不在后宫诸妃身上了,后宫其他姑娘早晚也会瞧出来。哀家为了避嫌,即便偶尔是拍一拍你的肩、你的手,也惦记着身份,都会隔着衣袖,也从未主动去找过你,已经这样小心谨慎了,但依旧受儿媳猜忌指摘。实话讲,哀家心里不太痛快。希望你以后最好离我远点儿,我是你的母后,你不能对我不敬。”
“为什么要隔着衣袖?为什么除了朕生病,太后从来不主动找朕?甚至连朕生病了,都是林果儿和苏得意请你,你才过来瞧朕一眼,”他眼睑被泪水打湿,上下眼睫交错难分,于是目光被剪碎,变得模糊不清,“若不是朕次次腆着脸去找你,这一年过去,你大概就已忘了少年岁月,与朕形同陌路了。”
我又想反驳。
可今夜不知怎么了,每当我想反驳的时候,再一细思,就觉得,他说得很对。
“乔不厌,这一年来,我开心的时候其实很少,难过的时候却很多。有时候想想你做的这些事儿,恨不得以后都不理你了。”
“你可以不理我呢,”我一点一点地掐着指尖,努力掩饰住这寸皮肉下,针扎一般绵密的痛感,“我觉得这个办法很可行。”
姜初照终于收起了笑,侧着脸看我,虽然神色非常倔强甚至还很不屑,但嗓音里却是铺天盖地的委屈:“但怎么办,你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朕前一秒想再不搭理你,下一秒就想骂自己,为什么要对你凶,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打算,你要是知道会不会难过,再也见不到我,你会不会想哭。”
我终于敢看他了。
四目相对,发现我俩都不太好过。我的眼里潮水鲜明,他的眼里,也是湿漉漉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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