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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总笑道:“不错,我有这意思,这方面你以后也得注意着,别自找罪受。目前我们大型国企在国外投资商眼里,有三大通病,退休金支出是个无底洞,后勤像个小社会也是个无底洞,再有是个用人体制不透明问题。用人方面,我做不得主。其他两个方面,我们广宁起步晚,一切都是从零开始,我准备绕开这两个无底洞,把后勤福利都推向社会。小丛啊,你也看到我大部分精力花在向上面要钱要批文上。批文没办法了,钱,我可以另辟蹊径,问海外上市要,问海外合作者要。所以我的广宁一定要引入市场化规范化管理,以此有别于其他旧国企,吸引国外投资商青睐。我跟你一样,每天也想着哪儿掏钱啊。”
祖海知道这是朱总的内心大实话,他这回没有立刻接茬,而是想了会儿,一直到车子停到一家宾馆门口,先将朱总放下,然后才自己停到停车场。进宾馆再找到朱总,才道:“朱总你野心很大。可怕的是有野心又有实力。”
朱总听着这话心里舒服,但笑道:“对你来说,我有什么可怕的?”
祖海笑道:“钱都被你掏去了,我吃什么?呵呵。朱总,你是个帅才,适合大兵团作战,我跟着你每次都学到很多,你的眼光特别高特别远。哪天我也有你这样的决策眼光就好了。不是瞎说,每次跟你说完回去,都要跟荷沅讨论很久,荷沅说她的MBA教材被你说活了做活了。”
马屁人人爱听,但马屁得拍到位了才比较好听。朱总听了这话,毫不客气地甩头说了声“马屁”,可又毫不客气地将马屁受用了,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在决策上很有一套。但还是笑道:“你跟小梁倒好,每天在背后议论我。以前我跟……说,不知道你们两个在一起说什么,你们两个好像兴趣很不一样。”
祖海心说,跟豆豆说的吧,嘿嘿,看来朱总心里是很想着豆豆的。“你还不是背后议论我?还一网打尽,我们两个都被你说了。呵呵。我跟荷沅兴趣有相同有不同,相同地方我们就多说说,不同地方,我们尽量不限制对方,让她好好去玩。否则她跟我说我不知道,跟别人说我又不让,憋久了还不跟我翻脸。”说这话时候忽然想到荷沅与老骆的交流,他怎么看荷沅跟别人说啥说多久都没事,唯独跟老骆说的那次他那么不舒服呢?
朱总拍拍祖海的肩膀,笑道:“气量够大。小丛你不容易,你那年纪做得比你大的我见过,但你心态比较好,起码肯一直开着桑塔纳已经很不容易。”
祖海低下头,将头顶伤疤指给朱总看:“朱总,当初不是没狂过,你看,伤疤还在,差点要我性命。看守所我也是二进宫。我不是心态好,我是不敢心态不好。”
两人进了桑那包房,朱总稍微感到闷气,便坐着听祖海讲他以前的起落。自他认识祖海以来,见祖海还算顺利,做事有办法会钻营手法也大,没想到是这么给逼出来的。尤其是说到那次从做电器到做房产的转型,朱总直点头,吃过那么大亏,再狂就是脑子有问题了。朱总再想自己,他的年少轻狂哪里去了?他似乎没遭遇过那么大变故,对他年少轻狂的修理,是暗涛汹涌的办公室政治,和他自己对前途的选择,他的变化就潜移默化得多。
人与人之间了解到一定深度,开始有了惺惺相惜,开始有了信任。难的是前奏,说的人怕被不真诚的人听了后当笑话当八卦传播,听的人怕成垃圾桶不堪其烦,彼此之间总少个开讲的楔机。真说出来了,没几个生来就是杀人放火性本恶的,都是从小小一块肉长大,一路走到现在,多的是做这事那事的理由,细细想来,大多可以理解。但要到彼此释放善意,一个肯坐下来听一个肯放开了讲的地步,尤其是对于两个老江湖,彼此得经过多少明明暗暗的试探。祖海与朱总,今天可算才是水到渠成,一个正好有了了解对方的欲望,一个正好有了开放自己的打算,一拍即合,朱总也共鸣了不少。
桑那房出来,朱总鼻子顺畅很多,心情也变得愉快,一改以往正襟危坐的模样,说话高兴了就拍祖海的肩膀,这一晚,两人只有一杯白开水在手,却一直谈到凌晨。朱总没回家,与祖海一起宿在宾馆。朱总让祖海于房地产之外再找一条利润之路,分担风险。他给祖海提供几条思路考虑,都是大投入大回报的项目。他的理论是,眼下社会上有点钱的人多,任何小投入高回报的行业出来,立刻有不少跟风投资上马的,很快便会形成恶性竞争,以损失利润来保住市场。所以,既然祖海已经有了一定量的资金积累,一定要上门槛高大投入别人只敢看不敢进的项目。
祖海非常相信,朱总所指的道路都不会是社会上什么点子公司的拍脑袋之作,而是都经过朱总这个千锤百炼的脑袋深思熟虑出来的精华。朱总站高看远,又有实际工厂操作经验,他要么不说,说出来的,都可以直接拿去可行性分析。两个做事实的人坐在一起,都没有废话,直接切入大框架的分析。市场,资金,资源,人力,合作方式,立项,审批,朱总能者多劳执笔,两人择优选出两个市场前景一致看好,后期增值潜力巨大的项目,接下来,两人明确分工,祖海解决资金,朱总解决政策。两人的合作走出带着信任和对彼此需要的第一步。
为此,祖海这几天奔波于广宁与省城,留荷沅一个人在上海。祖海甚至都忘记需要追问青峦有没有拿下盛开,当初如此八婆,愣是没事干被闲出来的。如今祖海飞快出入银行机关,哪里还是时间管这些,每天眼睛闪闪发亮,印堂闪闪发亮,整个人比闲着时候还精神。
家务事情也交给荷沅。荷沅最近也比较忙,在这个供大于求的大环境下,做采购商的一般情况下都是面南而坐。春节将至,各相关厂家开始进城拜年。荷沅本来想着清高一下让供应商别来了,你只要把事情做好,咱们多的是来日方长的时候。免得供应商来了,她不得不排出时间与他们应酬吃饭。但这种思想才冒出个脑袋,就被祖海打回去了,祖海说,不让供应商来,供应商心里不踏实。趁这机会大家关系拉近一点,以后合作时候有点什么小问题也容易协商解决。荷沅自己也想出一点,她自己是个吃饱撑的,手下几个虽然不是等米下锅的,但都等着趁机收些好处呢,她可不能太绝,得跟着社会大形势走,小处睁眼闭眼算了。
因为开了这道口子,再加祖海反正不在,荷沅几乎天天在外吃饭,有时两家供应商聚一桌。问了其他片区的负责人,不,即使不问也看得出,也几乎都是夜夜笙歌,第二天上班,都带着酒后的红血丝眼白。好处果然是有,经常一顿饭吃下来,业内动态了解不少。谁家技术革新,谁家设备整改,谁家扩大规模,几家听下来,虽然不能说了然于胸,但起码可以做到有问有答。手头掌握资料,比之刚刚接手左颂文的烂摊子时候详细不少。那个时候,主要目的还是收拾摊子,压下价格,还来不及考虑其他。那时又不是超人,虽然非常期待,但不可能真正预知到今天地位。
只是李小笑的饭局荷沅真不想应酬,但不得不应酬。因为李小笑说得很流氓,他这一晚时间就是排给荷沅的,如果她不出来,他就得将时间另作他用,找许寂寂孔祥龙晦气了。甚至上盛开家认亲。荷沅虽然心说你去啊你去啊我才不管呢,但最终还是答应,用一句古话说,狭路相逢勇者胜。荷沅订了俱乐部的餐位,开车去宾馆接李小笑去那儿见面。
李小笑这么冷天只穿着一件黑糊糊的长袖T恤,冒着北风出来,一见荷沅的车子,便道:“太小了,怎么坐得进去。换我的。”
他的随从立刻去开他的车子,荷沅只能自己开车在前面带路。早知如此,让他们在俱乐部门口等。
因为有一次新年酒会衬着,这回荷沅去的时候算是认识几个人,走去她订座位置的时候,一路打了几个招呼,好像比较风光的样子。但李小笑显然比她更加风光,两人坐下,他的两个随从便叉手站在他的身后。那架势,只在电影里见过。顿时“呼啦”一下招来不少好奇的眼光。那可都是见过世面人的重量级的眼光啊。
荷沅只觉得滑稽,忍不住地笑嘻嘻地跟李小笑道:“能不能请这两位先生也坐下一起吃饭?”
李小笑闻言回头看他随从一眼,挥挥手,那两位随从立刻坐到旁边一张桌子,而不是与他们同桌。荷沅心说,规矩真大,整一座山雕。
两人点了菜,意大利餐,李小笑点完就道:“给我筷子。”
一直笑眯眯的侍应生有眼不识金镶玉,微微欠身道:“先生,这儿……”
李小笑不等侍应生说出口,便一瞪虎眼,道:“听着,我来这儿吃饭,不用你教我规矩。”李小笑一向少笑,说话时候不怒自威,侍应生吓得落荒而走,荷沅看着非常想笑。她当初刚吃西餐时候还有兴趣了解刀叉使用礼仪,但次数多了便不耐烦起来,从小用惯筷子的手怎么也不习惯用刀叉,而且她讨厌刀叉撞击杯盘的刺耳声。但她没有李小笑的勇气,她即使在今天,有李小笑带头,她也没跟着喊一句“拿两双筷子”。这个李小笑,果真我行我素。
荷沅没客气,开门见山:“你不是说我讨厌吗?干吗还找我吃饭?”
李小笑没生气,但也没高兴,微微抬一下眼皮离开手中的餐刀一会儿,眼光都还没碰到荷沅,便已经收了回去,“三件事,第一,你帮我看几件东西,哪样骆先生会喜欢;第二,问你打听盛开喜欢什么,我春节过去看她;第三,顺便找上你,你老公做房产的,帮我看些资料,我想在上海做房产。有偿。”
荷沅一听,没一件是省事的,虽然李小笑说得好像很是轻而易举。她想了想,才道:“我与老骆有君子协定,具体内容就不与你说了。你送老骆的东西经过我眼,如果被他知道了,我得挨骂。”
李小笑闻言终于抬眼,道:“我清楚你的意思,骆先生那里我马屁拍不进去,我一定得找一件他喜欢得放不下的塞给他。你肯定知道。”他招招手,他的随从立刻拎大包过来,取出大小四只锦盒,一起放到荷沅右手。随后默默退下。一张本来宽大的桌子立刻显得逼仄。
荷沅心说,老骆明确说过他不接受行贿,也曾侧面暗示她如果敢乱来,他会采取的措施。听李小笑的意思,他在老骆那儿也被拒绝过,所以一定要找老骆无法拒绝的好东西给老骆。但这事她不能帮忙,被老骆知道了会骂她助纣为虐。
李小笑见她不应声,打开一只长条盒子,抓出一条画轴。荷沅一看他的手势,立刻心疼地轻呼一声:“你放下,你会抓坏东西的。”李小笑不理她,手一抖,打开画轴,道:“你不肯动手,我替你动。看到你自己喜欢的,说一声,我不要你说骆先生会喜欢什么了。”
荷沅看着李小笑胖胖的手指抓着那轴画,可怜的画面被他抓得凹凸不平,不得不心疼地妥协,又被李小笑勇者胜了。她小心地又擦了遍手,甚至一只一只手指擦干净了,才接过画轴。她对画不熟,听老骆也不很喜欢书画,看了几眼,便小心卷起来放回长匣。再开一只锦盒,里面是一只青花玲珑瓷碗,翻到底部一看,竟是存世不多的雍正年间出产。看那青花颜色,应该不会有假,李小笑真是下了血本。再一件是牛角商丝鞘羊角靶小刀一把,小刀出鞘,刀口竟然还冷然生光,古时铁器到现在能不生锈已经是幸事,哪里还敢求它刀锋。最后一件,是很难得一见,荷沅只有听说过的扁核桃念珠一盘。荷沅取出随身带的放大镜仔细看了一遍,尤其是牛角刀鞘与扁核桃上的雕刻,完了才一一放进箱子,长吁一口气,抬头想要说话,却见李小笑神色怪异地看着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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