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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第1页）

乌云遮月，静谧的夜令人心静。

池砚却感觉自己宛若身处冰火两重天，一会像是在沸腾的岩浆里泡澡，一会儿又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打滚，反复交换。他双手抱臂，紧紧搂着自己，额头上汗水涔涔，蜷缩在墙角。

临近清晨，症状开始减轻，他陷入短暂的睡眠，却也不算安稳。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自由的飞鸟，肆意挥舞着翅膀，翻越过山海，渴了便在潺潺的山溪边饮水，饿了就啄山里的野果吃。清晨，在枝头发出清脆悦耳的鸟鸣，傍晚，在溪边揽镜自照，看着水里的倒影认真梳洗羽毛。

晨曦初照，柔和的光线穿过薄薄的云雾，给他的身影打上一层柔光。他就靠在墙角，俊秀的眉眼被晨晖勾勒，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清。头顶的藤蔓垂下来，伸出一支枝丫，在他的鬓边开出一朵小巧可爱的白花，微风一吹，便激灵地打个颤，和他的发丝缠绕在一起，亲密无间。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呆滞了片刻，迟疑地用手摸摸自己的头顶，顺势而下扒拉几下耳朵，又捏捏脸，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好像没有出现什么非原装的身体配件，不过隔了十几天才出现明显污染特征的人也是有的，所以没什么好惊讶的，只能说自己又活过了一天。

他撑着地站起身来，看向背后自己倚靠了一夜的墙壁。这原来是一块石碑，上方的两个字已经模糊不清，但是下面可以看出来雕刻着“大学”二字。

这原来是一个学校的大门，池砚抚摸着石碑，指尖划过粗糙的岩石表面。他想到自己未能报道的大学生活，在报道的前几天，残忍的末世摧毁了平静的生活，那坐本应承载他4年青春的海滨城市，成为了第一批沦陷的据点。

怅然片刻，他缓步行走入校园，映入眼帘的是郁郁葱葱的林荫大道，高大的树木枝叶交接，阳光穿过枝与叶间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叶随风自在飘落，飘到哪，就在哪顺势躺下，再也没有人会用竹扫帚将它们从地上掀起一股脑地倒入垃圾桶。

穿过绿林荫道，眼前坐落着一座镶嵌着大扇玻璃的教学楼。教学楼年久失修，残破的外墙上攀附着层层藤蔓。他沿着走廊慢慢前行，指尖划过护栏，留下几道清晰的印记，这护栏上落满了灰尘。他拍拍手，将手上的灰尘拍落。

来到一扇门前，门上挂着A106的牌子，他将手搭在门把手上，轻轻转动，吱呀一声门开了。

宛如定格动画一样，门一寸寸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成排的桌椅，它们被牢牢固定在地面上，轻易不会挪动半分。教室的窗户已然破碎，在窗台附近的地面上留下一大片碎玻璃。

黑板上用红笔画着一只巨大的眼睛，眼睛下方，还有几道抓痕。池砚忍不住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好像已经听到指甲刮蹭在黑板上发出尖锐扭曲的声音。

空气中充斥着潮湿、发霉、腐烂的气息。墙角的阴暗处悄悄滋生的青苔，地面上有还未完全消失的积水，斑驳的墙皮，雨水冲刷的痕迹，是这末世中最普通不过的场景。

池砚掩上门，离开教室沿着楼梯拾级而上，并未在中间楼层停留，一直向上走来到顶楼。通向天台的门依然锁着，他将路上顺手拿走的铁丝插入锁孔，轻而易举地就打开门。他推开门，步步向天台边缘走去，双手撑在边缘的围墙上，垂眸俯视着荒凉破败的校园。空无一人的篮球场、再也不会亮灯的教学楼、杂草丛生的路面，一个寂静的世界，只有喧嚣的风在耳边回荡。

成片的乌云飘过，遮挡住阳光，天空变得阴沉沉。

倏然，池砚感觉眼前一黑，又马上恢复，就像一个失灵的电子屏幕，反复息屏几次。耳边出现细微的尖鸣，忽远忽近，一直环绕着他。他单手支着额头，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心脏在胸腔内有力地搏动。

眼前的图像越来越模糊，出现层层重影，让人看不真切。耳边尖锐的鸣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就像一个怪物扒着你的耳朵，向内窥探你的内脏。心脏怦怦直跳，就要一跃而出。

背部出现火辣辣的灼烧感，他感觉肌肉似乎在连续不断地抽搐、撕裂、结合。剧烈的疼痛让他跪倒在地上，他蜷缩着，手背上青筋凸显，死死抓着身上的布料。喉咙间有铁锈的腥味，他捂着嘴，却依然没能忍住咳嗽几下，摊开掌心，只见里面点点血迹。

就这么反复持续，不知道过了多久。池砚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双目失神，瞳孔涣散。汗水打湿了他的鬓角，他陷入恍惚，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没有什么末世，也没有污染物，他按部就班进入大学学习，参加迎新晚会，校长的声音借助话筒传遍礼堂的每一个角落，每天上课、吃饭、睡觉三点一线，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很温暖。

半梦半醒时分，他涣散的目光看见墙角的缝隙间，扎着一株顽强的野草，它在风中肆意舞动。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模糊的画面逐渐清晰。这哪里是干净明亮的教室，分明是破旧的天台。

他的意识不断放大，又猛地一头钻入他的身体，他感受到身体内血液咕噜噜流淌，沿着血管不断奔腾，细胞在不断分裂、增生，之前的伤口在快速愈合，血痂脱落，光滑的皮肤附在肌肉上。

他睁眼望去，能够看到野草上细密的脉络，野草下方还有几只蚂蚁在挪动，就连蚂蚁身上的细小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听觉也不断向外延展，他听到教学楼内水滴滴落在地面的滴答声，听到路面上风卷着落叶吹向远方，听到城市内野狗互相撕咬争夺地盘的犬吠。

突然，他听到布料撕裂的声音，意识被拉回当下。

静默片刻，池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的身后巨大的黑色羽翼舒展开，羽毛纷纷扬扬自空中飘落。他伸出手，一片黑羽落在手中，手指合拢，将羽毛攒在手心。

乌云渐渐消散，阳光将他的身影映在地面，那非人的双翼伸展，池砚垂眸凝视，终究任手中的羽毛飘落。

他尝试支配身后的双翼，翅膀笨拙地扑棱几下，看起来有些滑稽，有种鸟人驯服新生双翼的既视感。

池砚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既不是人，也和他印象中的其他污染物不一样，疑惑在他的心头萦绕。

离开时，池砚看到教学楼的玻璃窗上倒映着他黑色的身影，他向前几步，手轻抚在玻璃窗上，一双猩红的眼眸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