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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佩收留了这个奴隶。
他能从赫蒂的眼神中看出不赞成,也能明白把一个陌生的成年男性留在这里有多危险,但他还是坚持这么做了。又过了一天,为奴隶擦拭身体的时候,他又发现了新的毛病。
男人的右腿有点不对劲。
这就像他的腿曾经被谁打断过,又叫人用蛮劲硬生生接到了一块——也不管接的对不对,总之,它就这么错误地长上了。
“先生,这可能要找医生来看看了。”赫蒂一脸为难,“唉,我可从没见过有谁受了这样的伤,还能好好活下去的。”
医生……他也很想找医生,可是这种伤,医生能治好吗?
“大人。”奴隶轻声开口,嗓音依旧带着肿胀的嘶哑,他喝了太多海水,声线只怕这辈子都难以恢复如初,“我的腿治不好了,是不是?”
他的声音又轻又沉,乌木般的眼珠子定定望着他,宁静而阴郁,仿佛他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宿命。
这不是奴隶会有的眼神,阿加佩心想。
“我们找医生试一试,好吗?”阿加佩回望他,报以鼓励的微笑,“别丧失信心。”
“可是我的好先生,”赫蒂不赞成地摇摇头,“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
钱不是什么问题,阿加佩心中有数。他们三人的生活开销不算大,他还拥有船队的股份,老船长临走前也为他们留下了很多东西,吃的,穿的,他的妻子为莉莉做的成套小衣服,他们一家都是顶好顶好的人。更别提到现在还有沿途的船舶为他捎来老人的嘱托与各地的特产——不过,这确实是一趟时间漫长的航行,没有两三年,他恐怕是见不着老艾登了。
他只忧心一件事,奴隶已经长好的断腿,不见得能被这里的医生治愈。
他这么想着,眉毛忍不住就皱了起来,奴隶误会了他的意思,低低地说:“大人,您不用为我的腿费心,它不值请医生的那么多钱,您救了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阿加佩回过神来,立即打消他的误会:“不用担心,钱是足够的,而且您不把腿治好,以后要怎么走路呢?光是遇上阴雨天,您就要疼死了。”
“我会努力赚钱,来报答大人的恩情,”奴隶说,“我这条腿……我知道它成了什么样,大人就不要为它白费力气了。”
“别胡说啦,我既然救了您,就该对您负责到底才对。”阿加佩责怪他,他想了想,又问道:“您还记得是被谁打伤的吗?”
“不记得了。“奴隶缓缓摇头,“但他们都说,应该是我的主人打的,我是个逃奴。”
阿加佩挠了挠蓬松柔软的卷发,他问道:“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您什么都不记得了。”
“叫我黑鸦吧,大人。“奴隶低下头颅,“船上的人都这么叫。他们说,我浮在水面上的样子,就像一只黑发黑眼的乌鸦。”
当天晚上,阿加佩就动身去了神父家里。
他向导师诉说了黑鸦的事,并且恳求神父的人脉帮助,因为“天主对祂的子民全是平等的,无论国王还是乞丐”。为了佐证自己话语的正确性,他将艾登寄给他的一本封面上绣着银线的僧侣手抄经书转送给了神父。不得不说,在这个年代,这份礼物可真是够体面的。神父大加赞赏他的“纯洁与无私”,又给他推荐了一位住在十五里开外的外科大夫,据说,对方曾经在教皇的私人医生手下研习过。
实际上,阿加佩并不信神,至少在他投身大海的那天起,他就不再相信了。但是,出于对实用主义的运用,一点无伤大雅的谎言,加上一份他并不需要的礼物,就能使神父这样的教士兴高采烈,声称自己是虔诚的信教者,又有何不可呢?
回到家中,他倒出全部积蓄的三分之一,按照神父的指引,连夜动身,去到那位大夫家里。他风尘仆仆、夤夜抵达,怀中又携带重金,医生也大为惊诧。待医生知晓了前因后果,他不禁感慨:“就是最好心的慈善家,也没有您这样的啊!”
午夜时分,阿加佩沉默不语地接受了他的赞美,然而在内心深处,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如此大费周折,不惜代价地救治一位陌生逃奴,究竟是为了什么。
医生同意了他的请求,第二天早上,他跟着阿加佩回到家中,查看了黑鸦的伤势。
“想要这腿恢复如初,您不该来找我,应该去请求天主的怜悯,”医生一面说,一面摇头,“不过,如果要治疗到可以走路,不依靠拐杖的程度,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个过程中,黑鸦始终默不作声,低下头,任由医生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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