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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星遥蹙蹙眉,刚要继续,便听到他的声音:“该我问了。疼吗?”
什么?宋星遥不解这个问题,他补充道:“那一箭,疼吗?”
宋星遥回忆那一箭——老人说好了伤疤忘了疼,确实是这个理,她已经不大想得起那一箭的滋味,刻在心上更多的是当时那股无力自救的惶恐和面对未知的迷惑。
“你想了解的话,可以让人射你一箭试试。”她没正面回答他,飞快抛出下个问题,“你帮我阿兄入金吾卫出于什么目的?”
他并不在乎浪费了一个问题的额度,道:“没有目的,你阿兄进金吾卫也不算是我的功劳,我不过是给了金吾卫一点建议。你阿兄来时恰逢北衙在圣人而前得势,南衙不甘屈其后,预备广纳人才,你阿兄身手不错,得了遴选机会,靠的是自己的实力进的金吾卫,与我无关。”
宋星遥不说话,在思考他这番话的可信度——上辈子宋梦驰也是在林家的帮助下,方在京城谋了个不错的闲散差事,但这却成为婆婆拿捏她的短处,亦被林家上下看不起,后来这事叫宋梦驰知道,把他气坏,当下便辞去差事,不想又逢宋岳文被流文,最终他在父母流放之后回了洛阳,从此一蹶不振。
事涉宋梦驰前途,她如何不急?
“你仍不信我。”他看出她的想法。
“信不信是我的事,你只管说便是。”宋星遥道,“轮你问了。”
“你我夫妻七载,我自问从没欺骗过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肯相信我的?”他又替倒了杯茶。
宋星遥回忆起从前。
他所言非虚,他的确不曾欺骗过她,最多在面对她种种愤怒尖锐的质问时选择了沉默。今日的林宴,愿意花时间说这么多话,连她也是头回见。夫妻七年,两人像今日这般长谈的次数屈指可数,很多时候,她最愤怒的地方就在于她无法理解的沉默,他连替自己辩驳都不会。
可他问什么时候开始不肯相信他?她要如何回答?
其实一开始,他们明明好好的。他纵然话少,也不够温柔体贴,却从未为难委屈过她,只要是他后院的事,他都毫无保留地交给她,虽说两人间交心不多,但她也能理解,并愿意与他循序渐进地培养感情。没有人能立刻接受一个算得上陌生的人成为自己的枕畔人,她也一样,即使喜欢林宴,但真做了他的妻子,才算开始了解这个男人——毕竟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长安爱慕他的小娘子太多,而她只是这些小娘子中很普通的一个,既无拿得出手的傲人家世,也无艳冠群芳的姿色,盲目地追逐在他身后时,她更多的只是把他视作仰望肖想的对象,并没非嫁不可的坚持,这一点上她与其她小娘子没两样。她也就在林宴那个明艳不可方物的母亲眼前露过两次面而已,又怎知自己竟能脱颖而出,获得县主青睐?
是啊,她与林宴这场婚事,是县主做的主。县主从长安城这些小娘子里挑中了她,林宴不过遵从母命娶她而已。
而她面对一个自己心仪的男人,又有何理由拒绝?
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爱情。
她是知道的,也并未多想,甚至在成亲后知道他压根不记得自己是谁时还有些幸庆:他不记得她,也就意味着他不记得所有跟在他身后对他投以爱慕目光的小娘子,他眼中没有其她女人,而以后她将是他的唯一。
只是她后来才发现,他眼里可能还是有人的,却不是她。
他们之间出现矛盾,应该是成婚的第二年吧。那一年林家似乎发生了很要紧的事,她记得有一晚林宴彻夜未归,第二天顶着铁青的脸色回来,一进屋就将她搂在怀里,她想知道是什么事,想替他分担,于是追问他,可他却什么也不肯说。再过几日,府内就传出林晚闹自戕的消息,林宴匆匆赶去后,足有七日未归,那之后,林晚似乎被安抚下来,可县主看她的目光却已经染上恨意。
她能感受到县主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她是县主的儿媳妇,在此之前,县主对她虽然严苛冷厉,却无杀气。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怎就触怒了县主?后来,府里传出关于林晚与林宴的风言风语,起初她是不信的,可架不住府中来势汹汹的流言与那种种蛛丝马迹,比如林宴对林晚确实好。
那种好,是一眼就能看出差别的好。
她自己也有哥哥,她知道兄妹相处之道该是如何,可林宴林晚不一样。林宴待林晚的好,与他这人表现出的疏离截然相反,那是种恨不得全浮上表面的好。
那种好,似乎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被刻意放大让所有人看到,并知道他待林晚好。
其实她不喜欢这种明目张胆到虚假的宠爱,也提醒过林宴注意分寸,林宴似也听入耳中,有段时间都避着林晚,可在林晚自戕过后,一切又恢复常态。
她是他的妻子,那时心中有他,不可避免地嫉妒,与他爆发关于林晚的第一次争吵。
那场争吵持续了很长时间,他保持一贯的沉默,她也没妥协,直到后来……林晚在长公主府上遇见圣人并得到圣人的青睐,被召入宫中。这件事在林家掀起轩然大波,县主对这个女儿的疼爱有目共睹,从没想过要将她送入宫中为妃,过与人争宠的日子,甚至替林晚想好抗旨的借口与退路,但林晚却执意入宫。
县主震怒,没罚林晚,却重罚了林宴。林宴消失了好些时日,她知道他去了林家一个叫静思堂的地方,但里面有什么她却不知。林宴出静思堂的那日,她去接他。那日他面容极其苍白,神情恍惚,仿佛魂魄被抽离般——对,有点像今天出现宋家的林宴。
她在静思堂外遇见林晚,林晚撑着把伞正与他说话,发现她过来也未避讳,声音反而更大。她听到林晚和林宴说的最后一句话——
“林宴,我要你记一辈子,这是你欠我的!”林晚没称林宴为兄,直呼其名。
而后,林晚撑伞转身,朝她笑了,那个笑宋星遥能记一辈子。
执拗而放肆,挑衅一般。
“宋星遥,我能替他做到的事,你永远都不能,所以别和我说你爱他。”说完,林晚没再理她与林宴,撑着伞走了。
那是入宫前她最后一次见林晚,后来再见,林晚已经成为圣人宠妃,而圣人大了林晚近三十岁。
她的怀疑,大概就从那时开始,又或者更早以前她就起了疑心,那年发生的事,不过是诸多怀疑堆积过后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的信任彻底崩塌。
见她久久不答,林宴起身走到藤萝下,负手远眺,道:“是从你我成婚后的第二年开始的,对吗?”
回忆并不是件让人愉悦的事,宋星遥心情变差,可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轻易关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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