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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少去见太后,说来这且是头一回。 太后料到她要来,却只字不提昨夜事,笑道:“我正要去苑中走走,不如陛下同行?” 刘藻答应。 太后总能说些弯弯绕绕的话。刘藻每回皆是强提起耐心来听着。原以为今日来此,太后能将话说得直白,不想依旧是如这宫道一般,曲折难明。 “孝文皇帝仁孝宽厚,勤俭朴素,却信鬼神,好长生。”太后闲谈一般,随口说着。 刘藻却知她所言必有用意,也听得认真。 “有一炎炎夏日,文帝夜宿清凉殿。清凉殿清凉舒适,吹散夜间暑热,文帝方一沾枕,便昏昏沉睡。他做了一梦,梦见前方凭空而现一道天阶,迈上天阶,拾级而上,便可登入天界。文帝欣然而往,走上天阶,谁知行至中途,天阶忽消失。文帝大惊失色,以为就要跌落,非但登不了天,还会摔到地上摔死。正当文帝惊慌之际,身后来了一黄头郎。” “黄头郎穿了一件横腰的单短衫,衣带系结在背后,推着文帝,登上天宫。隔日文帝梦醒,照着梦中指点,前往渐台,找寻那忽然出现的黄头郎。” “可寻到了?”刘藻问道。 太后点了点头:“寻到了,便是邓通。” 刘藻乍一听邓通,还未想到是何人,待见太后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方想起,邓通是文帝嬖臣。 联想起昨夜之事,刘藻看了太后一眼。 太后见她想到了,挥退了宫人,接着道:“汉家皇帝好男风。文帝有邓通,武帝有韩嫣。到了陛下这儿,要宠幸一二女子,也算不得什么奇闻。” 她说罢,微微侧身,不远处那宫娥映入刘藻眼帘。 正是昨夜那宫人,她弯着身,在花间采集花露。她还不知已成了一景,落入旁人眼中,正小心地扶着花瓣,使得露水滚落到一小瓮中。 “我将这宫人赠与陛下可好?”太后说道。 刘藻移开目光道:“不必。” 她拒绝断然,太后却无半点不悦,笑意更深了几分,眼光落到那宫娥身上,来来回回的打量,好似挑剔一死物,道:“美则美矣,却无灵气,确实不及谢相远矣。” 她直接挑破,谢相二字仿佛在刘藻的心弦上拨了一下。她假作不知,道:“太后何意?” “陛下心知肚明。微贱宫人,陛下纵然一时觉得有趣,宠爱上两日,必也觉寡淡,哪及谢相之神韵动人。” 刘藻胸口起伏了一下,似是意动。 “陛下要亲政,必得除去谢相。你我不妨联手,待事成,谢相自然任凭陛下处置。位高权重的丞相,必然心高气傲。陛下将她拉上龙榻,到时,她是厉声呵斥,竭力护卫贞洁,还是认命躺平,任由陛下采撷?”太后的声音微微低下,好似在营造一场梦境。 刘藻明知对着她,当警惕一些,然而一涉及谢漪, 她便不能自持。她想了一想,将两种情形都在脑海中描绘了一遍,只觉若是谢相,不论哪一种都甚诱人。但她仍是在心中摇了摇头,暗道:“都不好。” 若是谢相,想来纵使有那一日,也必不会如太后所言,或呵斥,或认命。她想着,不由笑了一下。 那宫娥已抱着她的小瓮走远了,四下无人,说什么皆不入六耳。 太后话已说尽,终于见小皇帝显出一丝诚意。她转过头来,望着她道:“昨夜之事,若是传入谢相耳中……” 太后笑道:“陛下放心便是。”朝中她不及谢相,宫闱之内,谢相却不及她。 她既遣宫娥拜见,自然有所准备。 刘藻闻言,终于在心中松了口气。她昨夜情难自禁,做得轻佻出格。待回过神来,已来不及补救。一想到谢相若知她令宫娥模仿她的气韵,必是尴尬,兴许往后便不理她了。 她一念及此,便担忧不已。晨起来此,与太后周旋了这许久,为的便是这一句。 忧患一解,刘藻顿时镇定起来,又耐下性子,与太后说了几句,方告辞离去。 去岁入宫之时,她见谢漪,虽有些怕她,却仍是对她生出了许多好奇,奇怪这人如何能以女子之身而居丞相之位。 至登基,她受谢漪所制,一不能下诏,二不能见朝臣,连传国玉玺也只在登基那日,见过一回而已,但她依然信她。 直至之后,她先为巩固势力,派了一老儒为帝师,再以外祖母为质,胁迫她听话,又以萌萌二字相戏,她方恼怒起来,但再怒,也只在当场,过不了多久,她又总能消气,下回再见,仍旧不觉得她多讨厌,遇事依旧先想到她。 这种种反常之事堆积,刘藻却从未想过是为何。 直至她见了那宫娥。那宫娥与谢相生得颇为相似,又截然不同。 刘藻一贯自制,除却谢漪身前,总能维持沉稳之态。然而她见了那宫娥,心中却似有一头豢养了许久的猛兽,挣脱而出。 倘若谢相,也能与那宫娥一般,由她摆弄,便好了。 只是想也知不能,她不气她,就已是难得。 刘藻自太后处出来,解决了后患,想到她怕是难与谢相亲近,又不免沮丧。 太后依旧不死心,遣了那宫娥试探,便是为了拉拢她。 刘藻又不傻。太后与谢相鼎足而立,谢相虽略胜一筹,但也奈何不得她。如此便可见太后之势。 她既有权势,若是诚心要与她联手,便该设法解她眼下困窘,让她能见大臣奏疏,能下天子诏令。 然而太后却无此意,不过是一再欲借她皇帝的身份,来掣肘谢相。如此,即便她当真与太后一同压制了谢相,最后也仍是傀儡,不过是由眼下受制于谢相,改成受制于太后。 两相比较,刘藻倒是宁可受制于谢相。毕竟受制谢相已受制了一年,算是熟了。 她一面想,一面往回走。 甘泉宫她是 若非她早得宫人传讯,怕是当真要叫陛下蒙骗过去。谢漪不由好笑,却也未揭穿她。倒是问了她近日读书,可有不解之处。 刘藻虽有三日不曾翻过竹简,却连丝毫破绽都未露,她淡定地拣了几处先前留下的疑难,问了出来。 谢漪虽知,却也与她好生解答了一番。 刘藻情窦初开,颇为不适,连日来且喜且忧且忐忑,欲见谢漪而不能。眼下谢漪就在她眼前,刘藻便平静下来,她的心都似被谢漪的一颦一笑而填满,仿佛从今往后,再无不足。 然而,才生出的“再无不足”却是假的。 年少之人,多少轻狂,有了心爱之人,是绝不能忍住只远远看着的。 谢漪在为她授课。她的语速不快,好使刘藻每一字都能记下,却也不慢,不似桓匡那般将每一个音都拖得老长,暮气沉沉。 清雅的声音传入耳,刘藻觉得耳朵都是痒痒的,连带着心也跟着有些欢喜,但那欢喜又不是单纯的欢喜,夹杂着一些骚动,仿佛单单这样听着谢相授课,并不能使她满足。 刘藻第一次喜欢一人,哪知如何应对。幸而她不是胆小的孩子,并不怎么害怕,而是大着胆子,由着激荡的心绪蔓延。 她发觉,她很想与谢相再近一些。 宫娥虽远不及谢相风姿绝伦,但有一点好处,她是能任由她摆布的。她能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能对她下令,使她依令行事。就算她要将她拉上……床榻,她也只能听命躺好。 但谢相不能。谢相不是她能指使,更非她可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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