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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位置偏僻,白天也很少有车经过,更何况大门紧闭,本来就静得过分,就算一直有人的呼吸和说话声,仍然像个憋闷窒息的坟茔。
在这些话出口的时候,空旷客厅直接被投入冰穹中冻结,最后一点活气也被三言两语硬生生地掐灭。
薄时予脊背紧紧抵在轮椅上,就那么笔直地注视自己母亲,如同听到什么天方夜谭的笑话。
“不相信?觉得我在故意刺激你?”女人面露同情地摇头,“你千防万防,不就怕我回国告诉沈禾柠真相吗,现在又把我控制在这个破房子里,不也是担心我联系上她,跟她说那些——你唯恐她知道的过去?”
她想像儿子小时候那样去碰碰他,伸了下手,又蹙眉收回来,笑容转冷,透出矛盾交织的情感和厌恶,说话也更不留情。
“可惜啊时予,你防错了人,也低估了一个年轻女人的细心程度,我之所以坚持回国,不是为了和沈禾柠说什么,是作为母亲,不忍心看你蒙在鼓里,天真地以为自己多么被爱,所以特意回来当面通知你——”
“你出发去灾区的当天失联,沈禾柠不知怎么找到了她那个不禁吓的妈,把什么都逼问出来了,不仅仅是腿,还有这些年你对她暗地里不敢见光的所有,都倒得一干二净。”
“拿腿换来的救命之恩啊,压了那么长时间的感情,你还为了这条腿,刚做过一场惨痛的手术,你猜沈禾柠是什么心情?”
“时予,你从小就是父母管教不了的少年天才,连我这个做妈的在你面前也毫无威信,怎么,你这样的头脑,就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你走之前,沈禾柠还对你冷淡拒绝,隔天就冒着危险跑去找你,主动做你女友?”
两双眼睛始终在一瞬不错地对视,女人目睹着薄时予瞳中一步步崩塌的冷静,那些苦痛像张牙舞爪的鬼怪,把他从头到脚吞食,咬得血肉淋漓。
她心痛又快慰地挑着嘴角,却无法忽略这一刻骨头里冒出来的惊惧。
就算再不想承认,她也清楚知道,她害怕自己的儿子,尤其现在,她眼前的这个薄时予。
她拢紧了披肩,陷入某种病态,报复一般咬牙切齿道:“小女孩十来岁的青涩暗恋能作数吗?能定下一辈子?何况重逢以后,你怎么对她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她已经对你没有执念了,是你放不了手,追着她跑。”
“如果不是真相揭开,你觉得她能答应你吗?”
“你靠什么追回她,靠钱,靠背景,她那些追求者好像哪个也不缺,靠以前那些都过去好多年的变质兄妹情?还是靠八九岁年龄差距,一条站不起来的残腿?要不然就是极端的控制欲?”
“别怪妈妈讲话不好听,我只是帮你认清现实,别活在被她深爱的梦里了,都是女人,我比你明白,她是觉得自己欠你的,急于给你的一切,是在报答你,补偿你。”
“我估计沈禾柠心里最期盼的,应该就是你的腿能尽快好起来,这样她也算还完债了,至少不用一生都因为愧疚绑在你身边,毕竟小姑娘那么年轻,还是想要正常恋爱的。”
她每说一句,薄时予的手就把轮椅扣得更重一分,骨节从惨白到泛青,直至溢出星星点点的暗色淤红,匀长骨骼几乎要折断。
“要是还觉得妈妈骗你,那也没办法了,”女人看似顺手,拎起茶几上的平板电脑,拨了几下,把屏幕转过来面对薄时予,“你自己看看,跟同龄的,身心健全的男生在一起,沈禾柠是个什么状态,跟在你面前,截然不同吧。”
十寸的屏幕够大了,上面的照片右上角,清晰印着拍摄时间,就在一个小时以前。
他无时无刻不托在心口上的小姑娘,临走前还吻过他。
她戴着帽子口罩,长发还是遗漏出来,发梢飘在风里,亭亭站在舞蹈学院挂着残雪的松树旁边,陌生男生在近距离地专注看她,递给她装首饰的黑色丝绒盒,她桃花眼弯着接过来,摆在软白掌心里。
完全放松的,活跃灵动的,没有任何小心翼翼。
在他面前,她总是会哭。
他现在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甚至他清楚,只是一个普通的同学而已,但他明白自己对她的偏激,在见到照片的一瞬,就已经在剜烂了心脏的嫉妒。
女人看着他的反应,又为了印证之前的话,把相册翻到更前面,停在那个晚上酒店走廊的监控截图上。
沈禾柠踉跄着从房间里冲出来,一直在抹眼睛,她妈妈在后面追了一段,放弃地蹲下去哭。
女人遗憾叹气:“兜了一个大圈,到最后,你还是这个结果,何苦当初不听妈妈的话。”
“你要是早点跟她彻底斩断,好歹兄妹情还能保留,”她神色温和又残忍,还夹着某种终于占了上风,让儿子在她面前彻底溃败的满足,“现在呢,你控制薄家,控制你的爷爷和母亲,为她费尽辛苦,可她对你就只有亏欠补偿。”
“时予,你也不想想,”她表现得满眼关切,连自己都分不清几分真几分假,一心等待他认输崩溃,落进她股掌之中的狼狈样子,“像我们这样没药可医的病人,怎么能被爱啊。”
薄时予的视线一动不动凝在照片上,许久后缓缓抬起眼,女人身上一冷,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半步,惊魂未定看他。
两三年不见,她对这个儿子的恐惧,在这个对视里忽然达到顶峰,呼吸跟着停了几秒。
薄时予没有血色的唇划开一点弧度,隐约是在笑,却更像饮鸩止渴的疯,他问:“那又怎么样。”
女人怔住,脸色迅速难看下来,养尊处优的手不由得握紧,难以置信瞪着他。
薄时予淤血斑斑的手,机械地松开轮椅,扣在自己残废的右腿上,语气轻缓,但内容让她毛骨悚然:“不爱我没关系,是觉得欠我,补偿我,都可以,她已经是我的了,谁也不可能改变,连她自己都不能,这辈子除非我死。”
“我这样的人,您最好当心一点,”他瞳色黑得如同噬人深井,“再被我发现您做出任何试图让她离开我的事,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别幻想着我有什么亲缘,等真伤到您,下手没有轻重。”
女人面无人色,高跟鞋在地板上磨出刺耳的响声,她无论如何接受不了期望落空,上前要去抓他手臂,薄时予根本不给她机会,已经转动轮椅出去,大门闷响着“砰”一声重重关上,震起整个空间的死灰。
江原焦灼地等在外面,快步迎上来,薄时予挥开他,没有让他靠近,独自按着轮椅,艰难地往前走。
快到车边时他停下,低头咳了几声,苍白颈边绷起青筋也没能止住,他逐渐折下脊背,狠狠抓着座位边沿,沉闷空响声翻搅着肺腑,揉成模糊的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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