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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比给她打电话的时间提前了整整一个小时。
顾逢晟看她,一脸的意料之中。
沈昱宁掩饰不过,只好带着顾逢晟一起回了寿泉大院。
在路上,她开口解释了很多次,甚至说起了解决问题。
“我主要是怕我爸发起疯来会吓到你,所以才没告诉你。”
“而且,结婚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他们说我也就算了,没道理说你的,一会儿你就在我身后,我来解释。”
她时好时坏,思绪时而清晰时而糊涂,但都这种时候了,却还总是惦记着把顾逢晟藏在身后,不想让家里的风波祸及到他身上。她甚至怕家里一会儿会大闹一场,于是偷偷求助沈谦晔急忙赶回去。
这对兄妹俩僵持许久的关系,在最近总算是破冰了。
车子开进壹号院,顾逢晟却在停车前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是照料顾青山几十年的管家,接通电话后颤抖着开口。
“顾老先生,怕是不行了,您还是赶紧回来吧。”
沈昱宁看他神色突然变得慌张,问他怎么了。
他挂断电话,照实回答。
最后不得已,在即将进入沈家门口时,他将车子转了个弯。
沈昱宁也放心不下,想着赶紧进屋听完沈宗的教训后就去陪他,千算万算,她都没有想到沈宗见她时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为什么辞职。
眼前这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如今正居高临下的质问着自己的女儿,他也是昨天在一场应酬上听别人提起,起初还不相信,甚至一度认为是自己听错,直到给自己的老同学张清也就是沈昱宁的直属上司通了电话,这才知道她已经离了职。
“你刚三十就已经有了现在的身份,比我当年不知道要顺利了多少,你怎么能眼见着即将步入康庄大道就中途放弃呢?”
在沈宗心中,权利永远是第一名。虽然他要的是决策权而并非转达权,可沈昱宁原本已经站上了一个不太容易跌落的位置了。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家枝繁叶茂的果实骤然落地,更不能直视自己无法左右子女的选择,他想要拥有她们对自己的绝对服从,可无论是沈谦晔还是沈昱宁,一直都在跟他的期望背道而驰。
宁茵笑话他是个失败者,似乎也不外如是。
“您一大早把我叫回来就是因为这个?”
沈昱宁冷笑一声,不可置信的看向沈宗怒不可遏的眼。
“爸,是不是在你心中,我一定要成为您为沈家后辈铺设前路的垫脚石呢?”
她太寒心,也太失望了。这么多年,沈宗对她不闻不问,得知她一人到非洲外派后也没有问过她一次,国内兴师动众在网络上传播着达木赞的残酷战火,他也当做一个没事人一样,旁人问起这个女儿,他只说是为国奋斗,沈昱宁有时候甚至会想,若是自己牺牲在战场上,那沈宗会不会高兴他们家又出了个一等功。
想到这,她鼻一酸,眼眶里有泪在打转。
沈宗看着她此刻倔强的模样,放缓语气,心下有几分懊悔但也无济于事。
“不说工作,那说说你为什么结婚?背着两家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领证,你看看你如今像什么样子。”
提起这件事他更来气,看着沈昱宁一个人进屋,又有些不满。
“顾逢晟呢?不是跟你说了叫他一起来吗?”
“拐了我闺女,如今连见一面也不肯,我看他真是太不像话了,你最好想清楚,以后是不是要跟一个这样没有责任的人生活一辈子。”
沈宗动了气,说出来的话越来越没个边界,末了总结沈昱宁太过荒唐。
她站在一旁,听到最后也忍不下去,连带着这些年的种种不满,都一一发泄出来。
“这么多年,您有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吗?”
第41章病因
沈昱宁从记事起,在父母身上受到的爱是匮乏的,严格来说,她从未真正得到过父母的爱,就算有,也都是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次。 她说话早,懂事也早,幼儿园是在军区里上的,班里百分之八十都是大院里的邻居。五六岁的小孩什么都不懂,但也有攀比心,别人的父母放学时都一水排在学校门口等着接孩子时,她总是自己默默站到队伍最后。 那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不会来接自己放学的。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她的事根本不重要,偶尔心里过意不去时,这两个人又不约而同的只会用一件又一件别人得不到的礼物来搪塞她。 所以她年轻的时候对金钱没有概念,多贵的东西在她眼里也只不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物品,旁人眼里她一出生就站在了终点,但没人知晓,太早看到了终点,便会对过程丧失兴趣。迷失,也是必然。 她曾经在一条错路上混沌茫然的走了许久,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如今又怎么会再回到过去? “从小到大,你和我妈都没有管过我一天,你们在乎着沈家的名声,在乎着自己的身份,却从来没记起过我也是个女孩子,我还是你们唯一的女儿,我需要陪伴需要温暖,而不是你们永远都在反对我,操控我。” 沈昱宁气得急了,丝毫没顾着沈家的规矩,直接在客厅里跟沈宗吵闹起来,没想着退路,也没想着还要在这种时候留着家族颜面。 他们这些人活了一辈子似乎也没明白,而只是一直在世俗眼中做认为该做的事,沈昱宁偏偏不这么认为。 “爸,你只知道我当年跑到国外是因为顾逢晟,但你不知道因为你们我要在单位里受多少风言风语,我就算拼尽全力去努力也会始终被别人冠以二代子女的称呼,在他们眼里我永远都是关系户,即使去达木赞那样的地方也只会说是去镀金,这些年我拼命想要逃离沈家,其实都是因为你们的原因。” 她知道自己作为沈家人,无从选择,这番言论在沈宗眼里也只会是不知足,可沈昱宁最深切的痛,还没有完全说出来。 看她一鼓作气说完这些话,沈宗也怒不可遏的开了口。 “我当年本就不愿意你去学外语,更没想让你进部,当时是你让我成全你的梦想,我成全了,我是念着这么多年对你疏于照顾再加上那阵子你伤心欲绝所以不得不心软同意,外派的时候,我想着你一个姑娘到了那么远的地方放心不下,这才把你放到你吴叔手下,你现在是在怪我吗?要不是我找人护着你,你现在能不能回京平还都两说!” 沈昱宁憋着一口气,万念俱灰的看着眼前义正言辞的沈宗,父女两人总算是将心里话悉数说尽,可有些话说到最后,除了伤心还是伤心。 她痛得几乎快要心悸,眼睛也酸涩的不行。她无力的坐在沙发上,抬手捂住眼,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 “可梁润是为了救我才牺牲的。” 他是梁老师唯一的孩子,为了救她死在达木赞的无辜战火下,可若不是因为沈宗在一开始给她的嘱咐,那梁润的人生绝不会停滞在2010年。 沈宗失了神,停滞一瞬。 沈昱宁闭上眼,任由脑海中断断续续的记忆在此刻全部浮现在眼前。 沈昱宁对梁润的印象,还是通过顾逢晟才有的几面之缘。 她先前在课上听说了,梁老师就这么一个儿子,还很早就送到军校,人很优秀,军校刚毕业不久就拿了二等功。 顾逢晟是跟谁都能谈得来的类型,有一次去梁老师家里问课业的问题,遇见了休假回家的梁润,那是两人第一次见。后来慢慢相熟,才了解到两个人都喜欢历史,尤其是梁润,他说自己对顾逢晟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沈昱宁只知道梁润很优秀,见过几次之后便再也没遇到过。 直到,两人在达木赞重逢。 她带着程宣一起去搜救队员,遇上了也在执行任务的维和部队。别人叫他梁队长时,沈昱宁突然停住了视线。 他摘下面罩,有些晒黑的脸上露出个爽朗的笑。 “沈丫头?” 大概是梁老师常这样叫她,梁润也不由自主喊出了声。 程宣疑惑的看向沈昱宁,“沈秘,您认识?” 梁润听到对她的称呼,于是顿了下,敬了个礼。 “好久不见,你怎么到这来了?”沈昱宁听说过,梁老师的儿子被分在了特种部队,怎么现在,在这个蛮荒之地相遇了。 “我主动报名的,要往最危险的地方去,保护这些人。” 他们两个都笑了,在将近四十度的天气,在满是废墟的灰烬中找寻遗留之下的人们。 第二天,交战没有因为地震而停止。 而震中地区,还有十几个人被困在那里。沈昱宁主动请缨,却得到了吴大使的拒绝。 “这不成,你一个姑娘家!”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可用的人手了,您就让我去吧。” 最后拗不过,拍拍她肩膀示意交给她了。沈昱宁带了几个人轻装上阵,当然,梁润还跟在她们之后。 他甚至主动跟沈昱宁搭话。 “话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也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沈昱宁目视前方,没多迟疑,“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逢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我上次回家听我爸说他现在很不容易,你们两个,是因为志向不同分手的吗?” 沈昱宁没回答,更准确的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们两个之间太过曲折,当事人都未必能叙述的清楚,而现在,显然也不是该闲话家常的地方。 破碎的废墟,数不清的飞尘和残存的建筑,她要带着搜救队一点一点去找剩下的人。 途中要穿过交战区的村子,村口有处河流,他们在乱石坡上停下来,坐在地上吃压缩饼干。 沈昱宁体力不及他们这些男人,额头上出了密密麻麻的汗,靠在石头上大口大口喝着水。 梁润走过来,给她扔下一个苹果。 烈日当空的非洲大陆,他竟然还能找到水果。 “你从哪得来的?” 他笑容爽朗,格外瞩目。 “来的时候从宿舍拿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吃,你快吃了吧,你看看你这张脸,现在哪还像个小姑娘?” 其实没那么夸张,梁润也是存心逗她,虽然她皮肤被稍微晒黑了一些,但五官依旧不改分毫。 她这个人的倔,脸上都透的明显。 沈昱宁接过苹果,用劲掰开了两半,把另一半递给他。 有限的时间里,她竟然难得放松一次。 “你还是挺出乎我的意料的。” 梁润开口感叹。 “你说你一个女孩子,有这样的家世,想过什么人生过不到?一定要走这条路吗,在外熬上这么多年,受苦受累,到底值不值?” 他觉得,他一个男人家付出是责任也是义务,可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跑到离家万里且动荡不安的国家,着实太需要勇气了些。 沈昱宁也没成想自己坚持了这么多年,一步一步,也熬到现在。 她当时只是想迫切的离开京平,并未打算去建设非洲,后来也是在工作中慢慢被感染,愿意到这样危险的地方来。 “我都没问你值不值得,你还先问起我来了?” “那你呢,放弃那么好的工作是为什么?” 梁润笑笑,成功被她说服。 点燃一支烟,眺望远方,说了句。 “人生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无所谓为什么,只是因为坚持了。 - 沈昱宁清醒过来后,第一感觉是疼,浑身像被重物压过,又撕裂,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她看看四周,视线逐渐聚焦。 “梁,梁润呢?” “您说谁?”离她身边最近的程宣凑上前问她。 她努力想发出声音,嗓子里呜咽许久,“那个维和官兵,他叫梁润,他是我老师唯一的孩子!” 大使吴国谭走上前,一脸悲痛。 “你先好好养病。”关于他的只字未提。 沈昱宁有种不好的预感从心中升腾。 “吴,吴叔。”沈昱宁眼角流了泪,她伸出手,“您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求求您告诉我,梁润在哪?” 她有气无力,眼泪扑簌簌落到白色的被罩上。 “他牺牲了。” …… 为了救她,替她挡了一枚飞来的流弹。 记忆里,她昏迷的前几秒,梁润扯下纱布替她止血,他的声音断断续续: “好丫头,别哭,没想到咱俩能在达木赞相遇,你和逢晟是我爸最得意的学生,我肯定要保住你……” “记着点,以后回国,代我看看我爸妈。” 那么一个完美无双的人,为了救她而牺牲了。沈昱宁怎么肯。 她哭了好些日子,但护送烈士的骨灰回国,她还是提出要自己去。 那是辆专机,抵达京平的时候天刚微亮。 清晨六点中,她在一众人群中下去敲了梁家的大门。 师母当时就哭得跪下了,沈昱宁找来他宿舍里最后仅剩的遗物,放在一个黑色的木箱子里,递给二老。 最后,她也跪下了。 当着部里许多同事的面,她泣不成声。 “梁老师,是我没用。” 梁任年瞬间苍老,眼镜之下的双目闪烁着眼泪,伸出手去扶她。 “孩子,这不怪你。” “谢谢你,送他回家……” 她觉得天地都昏暗,连同那日的雨也是,阴沉到底,看不到光亮和明天。 这是沈昱宁生病的最初诱因,因为那场战争,也因为一个跟她息息相关生命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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