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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奶工说:“做人要踏踏实实,不能总是好高骛远。他成天说自己要发财,有什么老板看中他的天赋,要给他投资,结果都是骗人的。”
他老婆把那杯子里的牛奶倒给儿子,道:“那也比不上你,钱多得到处给人借。小苏,人呢,要有自知之明,你说对不对?不能总想着天上掉馅饼,那都是没影儿的事。像你叔叔说的,做人要踏踏实实。你吃完回家,跟你爸好好说一说,让他找份正经工作,把钱还了。我觉得吧,人除了要有自知之明,还得有羞耻心。羞耻心是什么你懂吗?就是……”
她讲话笑眯眯的,甚至算得上柔声细语,把羞耻心是什么给苏鹤亭讲完,又把厚脸皮是什么也讲了一遍。
苏鹤亭坐在桌对面,身上仿佛戴着镣铐,是个前来聆听教诲的小罪人。他垂着眼眸,几次想要挤出笑容,可是太难了,他还没有学会如何伪装,已经开始懂得狼狈。
牛奶工老婆说话的时候,小孩一直在吵闹。他比苏鹤亭小几岁,脚蹬着桌子,用勺子把碗敲得当当响。那热牛奶溅出来,洒到苏鹤亭的身上,一次又一次。
一顿饭吃完,苏鹤亭向牛奶工告别。他跨出门,听见牛奶工老婆说:“你搞慈善吗?真把自己当富翁啦?接济完大的再接济小的,还等着他们父子俩谢谢你呢?你看他们谁像有脸皮的!”
苏鹤亭下了台阶。
他老婆对着门,大声说:“小苏,下次没饭吃了,记得再站巷子口等一等,这儿住着几百户人家,你饿不着!”
寒风凛凛,苏鹤亭却觉得脸烫。他一鼓作气,跑出巷子,跑过街道,在微微亮的晨光里,冲进家门。老苏正横在床上,呼呼大睡。
苏鹤亭气喘吁吁,他说:“喂。”
老苏没反应。
苏鹤亭扑过去,捶了他两下,喊道:“喂!”
老苏惊醒,以为是要债的来了,一骨碌爬起来,见是苏鹤亭,又松了口气。他问:“包子呢?”
苏鹤亭说:“你为什么不去工作?”
老苏倒回床上,呈大字张开手臂,道:“我在工作,等人家看了我的策划,我们就能搬家了。”他侧过头,看着苏鹤亭,又笑,好像没烦恼似的,“到时候你想住什么样的大房子?爸爸都可以给你买哦。”
苏鹤亭突然脱了外套,扔向老苏。
老苏接住外套,问:“干吗?”
苏鹤亭一瞬间红了眼眶,道:“骗子!”
他们像浮萍一样漂泊,每一次,老苏都会这么对苏鹤亭说。他把自己视为天才,对多年前的成功念念不忘,至今不肯向现实低头。
他眨眨眼,说:“是啊,我是大骗子,你是小骗子嘛。”
苏鹤亭道:“还钱。”
老苏撑头,说:“还还还,挣到了一定还,可是现在还没挣到,你不要催爸爸,爸爸……我也很着急。”
他说着翻过身,面朝墙壁。
房间里没开灯,有一股潮湿的霉味。老苏价格不菲的西装挂在墙壁上,电脑还亮着。过了片刻,老苏又回过头,在昏暗中对苏鹤亭露出模糊的笑容,道:“你不要生气,爸爸带你去工作好吗?”
他起身,穿上那件西装,系好领带,然后牵着苏鹤亭,去了附近的游戏厅。
老苏让苏鹤亭坐在板凳上,用一百块跟人赌台球。他打到下午,挣到了五百块,把钱给苏鹤亭,说:“去玩吧。”
他蹲着身,托着腮,那和苏鹤亭相似的眼睛里满是骄傲,仿佛期待在儿子面前找回自信。
苏鹤亭把钱推给老苏,道:“还钱。”
“哎呀,”老苏用手指戳他的脸颊,“我知道,我还。这五百块是给你的,你拿去想怎么花怎么花,好不好?”
苏鹤亭脸颊被戳得鼓鼓,他低头看那五百块,想起牛奶工老婆的话,还有自己外套上的牛奶渍。
老苏收回手指,把自己的嘴角推上去,说:“你开心点嘛。”
苏鹤亭小声问:“……你真的会还吗?”
老苏道:“嗯啊,我发誓。”
老苏拉着苏鹤亭,玩了会儿游戏。苏鹤亭坐在凳子上,脚勉强能够得着地面。他经常坐在老苏身边,看老苏玩游戏或者做数据。偶尔,老苏会把过不去的关卡都交给他。他在这方面有种特别的专注度,可惜那时还没人告诉他这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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