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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第4页）

“这么久了？这事情有些稀罕。”沈妈妈默默思量，然后嫣然一笑，“既然是朋友，那你得帮我劝劝他了。现在有一个电影导演对他青眼有加，想请他客串一下，一共就两场戏，三句台词，完全没难度，任何人都做得到，他偏偏不答应，为此和我闹别扭好几天了。”

宋勤哪敢说什么，表情呈现出尴尬。

“这放在别人眼里可是挤破头要争取的机会，偏偏摆在他面前，唾手可得他都不要。”沈妈妈眉眼间流露出一点对小孩不听话的不满，“他的性格总是这么固执很不好，你说是不是？”

“也许是他不适应镜头呢？”宋勤委婉地替沈明晰说话，“有些人对镜头是有恐惧心理的。”

“怎么会？他小时候就登台过，对镜头有天生的表现力。他没告诉过你吗？他当过少儿节目的主持人，当时也是我推荐他去试镜的，结果出类拔萃，立刻被选上了。”沈妈妈语气娴熟，似乎是说过了无数遍的故事，“那是他活到现在最高光的时刻了，多少双眼睛在欣赏他在台上的表现，多少大人向我讨教育儿经验。可惜，那样的时光很快就结束了，两年都不到。”

宋勤犹疑后说：“他现在也很好啊。”

“现在？泯然众人了，只能说自己勉强养活自己，但再进一步的成功和光彩，他都没有体验过。”

“可能是您要求太高？”宋勤不失礼貌地和她讨论成功，“其实我觉得能养活自己很不错了，重要的是有没有在按照自己所想的生活。如果有的话，我认为就是成功的。”

沈妈妈狐疑地看了一眼宋勤，慢慢地拿手托起下巴，表情变得认真，说：“小姑娘，你喜欢他所以觉得他什么都是好的，对吧？你这样的判断是带有主观色彩的。作为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无论男女，都得卯足劲往上一步吧？现在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用他去争取，已经送到他面前，他连尝试都不敢，一直躲在自己的舒适区里，难道没错？”

宋勤忽略那句“你喜欢他所以觉得他什么都是好的”，她此刻只专注于沈妈妈的论点，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开始说：你是错的。

她斟酌了一下后说：“如果有一件事情他很排斥，也不是他必须去做的，那也没必要一定为了挑战而挑战吧？成年人在工作之外做的每一件事考虑一下自己的意愿，这没错吧？即便是他的亲人，要求他去完成一件他心里排斥的事……好像也有些勉强了。”

“谁说他排斥了？他只是恐惧而已，因为他曾经失败过，被赶下台了，所以才会害怕再次站在聚光灯下，但他是有天赋也有能力的。关于这点，我自己的孩子我会不了解吗？”

“小时候上台也许是为了讨长辈欢心，心里并不一定愿意，只是无奈不能说出一个不。现在他这么成熟了，对您表示不愿意，这一定是他的心里话。”宋勤说到这里，不免帮腔沈明晰一句，“他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您这又是何苦呢？”

“你的想法太浅薄了。”沈妈妈直言不讳，看着宋勤的目光同样像是看着一个不思进取的孩子，“等你有了孩子就会知道，作为一个母亲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拥有更广阔的人生，而不是拘在一隅，平平淡淡又敷衍潦草地过完一生，到最后连一点鲜明的记忆都没有，和无数平庸但喜欢自欺欺人的人一样。”

宋勤停顿了一下，本想就此打住，但不知为何，体内忽然一阵气血沸腾，涌上喉头的话不由自主地吐了出来：“平淡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啊，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获得的成就无论是大是小，都是在认真对待自己的人生。鲜明的记忆片段一定得是万众瞩目、熠熠生辉的吗？普通生活里一样有各种值得铭记的瞬间吧。也许您觉得我说话幼稚，格局很小，但我还是想说，将来我有孩子一定不会勉强他做他不愿意的事，我只想让他多开心一些。”

她说到这里感觉自己有些不正常，为什么要和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士讨论这些？她们本来就是陌路人，她为什么想着纠正对方的观点？还想证明对方是错的？她没这个资格，更没这个必要。

也许她只是觉得沈明晰有些可怜而已。

沈妈妈嗤笑一记，直率地说：“你这个人确实很幼稚，因为你只能看见你所在的阶层的东西。”

听到这里，宋勤不打算再和她辩论了，也许因为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吧，无法了解和她不属于一类的人的想法。

“你够了吧。”沈明晰直接走过来，制止还欲说话的母亲，语气有些烦躁，“我和她是一个阶层的，看到的东西和想法也差不多。你追求的金字塔我去不了，也不想去，我没有成名的野心，也懒得做白日梦，你别把自己年轻时未完成的目标强按在我身上。”

宋勤抬眸，这才发现沈明晰似乎进来很久了。

沈妈妈懒懒地站起来，看了一眼儿子又看一眼宋勤，再将视线投向儿子，淡淡地问：“新交的朋友啊？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不过说实话不怎么讨人喜欢。”

“你可以走了。”沈明晰说。

“直接赶自己妈妈走？”沈妈妈重新戴上墨镜，不经意间翻了一个白眼，“没大没小。”

沈妈妈走后，巨大的尴尬覆盖在宋勤头顶。她觉得手心凉凉的，有些恍惚，自己刚才究竟说了什么？怎么和机关枪似的？好像非要和对方争出个高下一样，简直太弱智了。

她直接站起来，说了句：“谢谢你的咖啡，现在我得也走了。”

“等等。”沈明晰拦在她面前。

她不解。

“你刚才不用对她说那些，她会羞辱你的。”

“羞辱？那就羞辱吧。”她无所谓地说，“不过我确实不该多说，只是没忍住，可能我看不惯事事都想操纵孩子的家长吧，所以有些激动了。”

他不说话，突然间伸手拉过她，手上使力，直接把她按回原位上，微微俯身，就这样看着她，片刻后说：“你头发都乱了知道吗？”

“啊？”她错愕，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好像说话的对象并不是她。

“以后和谁说话都不用那么着急。”他说，“没那个必要。”

她有些迷糊，只好“哦”了一声。

“喝点咖啡再走。”他拿过她手边的半杯咖啡，“重新给你一杯热的。”

她坐在原位上，双手交叠起来，手指凉凉的，手背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