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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鼎（第3页）

顾谙道：“秦王蓄谋已久，近日之事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我怀疑他与北魏串谋。”

韩骥并不动容：“证据呢？”

“两朝皇帝遍寻定安鼎三十年都没能找到，要么是被人刻意藏起，可那么大的铜鼎不引人注意何其难？要么它早已不在大梁境内。若是北魏撤军时带走，必定妥善保藏，即使他们战败，掳走了大梁的国宝也足以免当时领兵的将领一死。秦王若与北魏无关如何得知定安鼎的消息，不知道定安鼎的所在他怎么敢谋划神农祭典让你起疑！”

韩骥在晃动的树影下定如一尊毫无感情的麻木塑像，顾谙看着他，塞满了谋算计较的心突然裂开了一条深可见血肉的缝，疼的几乎站不住。

他从前没有这样的表情的，顾谙不合时宜地想。

以前的韩骥就是个阎王，霸王脾气，土匪手腕，得罪他还不如自己去城门口吊死，穷人家吓孩子都说，再不听话就卖给武定侯府小侯爷当侍从。

但偏偏他对身边人又极好，恨不得拴在自己腰带上走哪都带着，听不得别人说一句不好。一颗心掏出来，大喇喇就给出去了。

顾谙只失神了一刻，就被韩骥一声嘲弄的嗤笑拉了回来：“你想让我不要在这关口跟秦王对着干？”

“……如果他与北魏勾结，你在这边起兵，魏兵就会立刻压上北疆边境，与秦王夹击……”

“你以为同样的错我会犯第二次？”恨意从韩骥吐出的每一个字中透出来，挥字如剑砍进顾谙的心，“将后背交给一个卑劣之人有怎样的后果，顾大人不是亲自给我上过一课吗？我从来就不信秦王，离开西北后留在燕西的人就接管了凉州，如果北魏想从凉州南下，那就不用回去了，八万把燕西钢刀早就磨好了等着他们。秦王，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前脚刚走，后脚老巢就被端了吧。”

顾谙脸色苍白更甚：“那燕西……”

“岭南百里一族骁勇善战，从瑶疆到滇南都在他们掌控下，西夷不足为虑。我与滇南守将百里谨约定，我离开凉州后，她调五万滇南军暗中北上，驻守在燕西南边的甘州，如果北魏发觉燕西空虚想趁势而入，那就等着被南军跟留守凉州的铁骑关上门打吧。”

顾谙听到“百里”这个姓氏的时候打了个寒战，韩骥只以为他想到了别处：“差点忘了，你与岭南也是有些渊源的，老太师夫人就是出身百里一族吧？”

顾谙的祖母，正是当年老岭南王的堂妹。

“传言百里一族容貌昳丽，男子未必不堪用，但多有阴柔气，反倒是女子尤为刚毅，提刀跨马乃至参军都是常事。滇南主帅百里谨虽是女帅，但比她弟弟岭南王在南疆的威望高得多。”

韩骥向顾谙走过来，顾谙下意识想退，被韩骥闪电手速卡住下颌往自己一带，踉跄一步跌进他怀里，下颌和后腰箍着的手都如同铁焊上去的一般，根本挣动不得。

“流传广的传言，多半不是空穴来风。”韩骥贴着顾谙的鼻尖，砂砾般粗糙的拇指蹭上他下唇，狠狠一擦，鲜血瞬间涌出，血腥味在狭窄的空隙里弥漫开来，“看着你，我就明白了。不过说你阴柔就不太对了，还是阴狠、阴毒更配你的身份！”

韩骥像匹被血激起凶性的狼，卡在顾谙腰上的手掐进肉里，几乎要把他腰勒断，扳着他脸的手下滑到颈侧，带着血迹在他动脉处上下摩挲。

顾谙每一次脉搏跳动，都能感受到颈侧血管上越来越重的压力。

“董氏盘踞东北，和北魏一江之隔，和凉州隔着一片草原。”韩骥低下头，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如情人低语，顾谙却觉得寒意从心底漫起，“别装模作样，你知道自己告诉我跟让我查出来有什么区别——你有没有和北魏勾连，和秦王暗中联系？”

韩骥果然怀疑宣武定安鼎是董氏从北魏手中获得，又埋进景山的，这确实是最合理的解释。

如果是这样，顾谙就和景山塌方脱不了干系。至于动机，往大里说，现在新旧两朝臣子各站一边吵翻了天，武定侯和摄政王离翻脸就差一线，一个弄不好战火就要烧过半个大梁；往小里说，局势乱成这样，谁有空顾他一个阶下囚？

这不就是奸臣最乐见的局面吗？

颈侧像被砂纸狠狠磋磨，血流不止，钝痛一直锉到心。

但顾谙还是笑出了声：“我没有。如果是我，就不会现在让定安鼎塌出来。现在是战乱刚平，你在京城有安定民心的作用，但十万燕西铁骑扎在城外，京城如同虎狼口中食，百姓能安心多久，秦王能放心多久，你能在京城待多久？等你回燕西再让定安鼎现世，秦王要登基你根本一点办法没有，那时候你要么找到小皇子，否则再动兵就是谋反！”

血让顾谙白的近乎半透明的嘴唇都嫣红起来，衬得眉目更加乌黑，他就像从画上拓下来的狐仙，眼角眉梢都染着惊心动魄的笑意：“知道秦王为什么不怕吗？因为他巴不得你动兵，你一动兵，他立刻就能给你扣个残害皇嗣意图谋反的帽子，‘理’就在他一边，要登基名不正言也顺了。常胜之师出必有名，大梁不止有燕西一处兵马，南疆还有十五万人，江南军阀割据尚未结束，零零散散还有二十几万兵。天下统一是大势，你与秦王对擂，一边是皇室遗孤，一边是谋反逆臣，你说民心站在哪边？百里元帅是岭南王的族姐，但他的亲姐姐可是嫁进皇家做太子妃的，你赞不绝口的百里元帅，届时她会站在哪边？”

韩骥盯着顾谙，也笑起来，越笑声越大，最后额头抵在顾谙肩上，笑得颤抖。

“顾谙，你知道我真恨不得弄死你。”

顾谙在韩骥看不到的地方敛去笑意，望着天边分飞远去的离鸟，提着的一口气落下，回旋在空荡荡的心腔。

“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