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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第1页）

晚上回到家，周逸走进厨房想给自己弄点吃的，打开冰箱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尽管里面装满了食材。家里太静了，他又走去客厅，打开电视，播放了投屏在上面陆燃演奏的那首《G弦上的咏叹调》，然后又走回厨房，煮了意面，浇上配好的肉酱。

意面做好后，那首《G弦上的咏叹调》已经循环播放了不下十遍，他以前在陆燃拉的这首曲子里听到了淡淡的哀伤和某种渴望，但今天那首曲子却透着令人心情烦躁的情绪，听得越多越让人情绪低落。或许现在不是听这首曲子的时候，他想，然后他走过去关上了电视。再然后他走到餐桌旁，在安静的餐厅里独自吃面，却没尝出是什么滋味。他以前经常一个人吃饭，然后在安静的夜晚看一本书，这让他感觉踏实和心安。但今天他却难以忍受这样的夜晚。

陆燃刚刚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这两天暂住在酒店里，酒店的床很大，但没有他。他看着卧室那张同样很大的床，也同样看不到陆燃的身影。等待果然并不友善。

但他们都善于等待不是吗？他们用了二十几年去等待，然后才走到了彼此身边。只要再过些时日就好了，总要有一个适应等待的过程。

事实上，的确如他所说，他们都善于等待，并慢慢学会怎样和等待友好相处。在度过了最初被思念打击的整日萎靡不振后，他们学会了通过倾诉思念来缓解思念带来的煎熬。更好在他和陆燃都很忙，他们有意将时间再填的满一些，只在时间的缝隙里匆匆想念。只是夜深人静时，他即使抱着陆燃的枕头也常常难以入眠。

他越来越频繁的出差，他见了自闭的儿童，看望了留守儿童，采访了被校园霸凌的孩子，他才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不同种类的不幸，好像每个人在人生的某个阶段都活的像个孤儿。他也去了各类灾害现场，见识了各种人性的丑陋，也看到了丑陋对立面的坚强。

他甚至在调查一起企业骗补风波的时候，因为想要了解四面八方的事实摔伤了腿。然后被迫停止了他试图填满时间的计划。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忽然发现，春天又来了。病房外映入眼帘的都是争奇斗艳的春光。日子过的还真是潦草，陆燃不在身边的每个日子都那么的平凡枯燥，枯燥的他都没有心情花一点心思善待悄然溜走的时光。不过，去年的时候他好像也是“忽然”发现这些春光的，只是那时候的“忽然”却带着惊喜，他在惊喜中开始一寸一寸感受时间。也是在那时，陆燃把他带到了那家精致的西装定制店，然后他拥有了那身带有陆燃姓名插花领的西装。那套西装他只穿了一次，出院后再穿一次吧，他想，穿着去陆燃的秘密基地。

他在一个周六的午后开车去了陆燃的秘密基地，穿着那身西装在那里坐了一个晚上。春日的星空清澈，繁星坠满晴空，和他小时候看到的一样。他小时候曾经很多次孤独的仰望星空，望着望着便心生恐惧，人们总是希望找寻边界以确定自己身在何处，但抬头看满目繁星时，他却发现自己竟不知身在何处，那是令人绝望的孤独感。今天又见到了小时候才能看到的繁星，在方圆几公里唯独他一人的空旷之地，他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温暖。或许在这里，它们独属于他，还有陆燃。陆燃一直在身边，让他找到了边界。

那个晚上他似乎想了很多，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想，耳边都是混着新鲜泥土气息的微风。陆燃告诉他：“闭上眼睛，听风的声音”。

何嘉晟一年后会跟陆燃回来吗？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问题，这是那个晚上他唯一能记得住的问题。不会，他很肯定的跟自己说。

“陆燃，何嘉晟会跟你一起回来吗？”他在第二天和陆燃视频电话时问。

“你说呢？”陆燃反问他。

“不会。”

“宝宝，我的心没有跟着一起过来，它一直在你那里，你知道的对不对？”

“我知道，所以我从不担心，也没有感到孤独。”

“有没有很烦陆燃，”陆燃忽然皱起眉，摆出一副烦躁的样子，用极其夸张的语气说，“陆燃怎么整天阴魂不散，我需要自由！”

他被逗笑了，但他很快摇了摇头：“我不想要自由，我想要陆燃，没有自由很幸福。”

“我也很幸福，”陆燃出神地看着他，“多笑一笑宝宝，我喜欢看你笑。”

五月中旬的一天，金智宇给他打了个电话，约他和胡仕达一起吃饭。他们很久没见了，他还是从同学那里得知，金智宇被一家企业挖走做了品牌总监，他和媒体打交道更加频繁了，但显然并不是所有媒体都喜欢投机取巧派，有人甚至大动干戈地撰写文章挖苦他浮生皆戏。

他知道金智宇为何约他，他摔伤腿好不容易挖来的猛料就是出自金智宇所在的公司。作为品牌总监，把负面消息的影响力降到最低是他的工作职责，当然，最好不要产生任何负面影响。

“算了，今天本来想借老同学的情谊让你们‘放我一马’，但是看到你们我就不想那么做了。”金智宇那天喝了很多，“挺好，还能坐在一起，只是喝酒而已。”

他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满，看着对面两个老同学，语气里充满惆怅：“他们都说我是如鱼得水，其实我是如履薄冰。人家骂得对，我就是个就会讲道理但又毫无新意的花架子，整天谨小慎微，永远都是坐的最为板正的那一个。可我曾经不是这样，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有棱角。

“说句实话，我很羡慕你们，尤其羡慕周逸，甚至嫉妒周逸。因为相对于胡仕达，相对于我来说，周逸是最有可能最先被抹掉棱角的人，最先臣服于现实的人，可是他没有，他活的很纯粹，你们活的都很纯粹。我不知道你们的纯粹能够坚持多久，不过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吧，尽量久一点。

“其实很多人像我一样，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自己的对立面，并不是说我们没有存粹的潜质，只是很多时候我们被现实打败了。我常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看不到他本来的样子。或者说我有没有过本来的样子，它躲到了哪里？还是我一直在变，‘他们’想要我变成什么样子，我就变成什么样子。”

“你有，”周逸和金智宇碰了碰酒杯，胡仕达都没来得及拦，他就将那杯酒喝了个精光，“你有，我们都有，不管怎么变，始终都有我们期望的自己应该成为的样子，那就是我们本来的样子。即使镜子中的自己再陌生，我们变的再复杂，但也仍能看见自己本来的样子。他或许藏在了某个角落里，或者还徘徊在黑暗之中，但并不会消失。再复杂的人，做着再复杂的事，甚至违背心意的事，回头想想也都有一个最简单的动机，那就是你的追求，你的追求背后就是你本来的样子。你没有丢掉不是吗？它刚才就出现在里你的脸上不是吗？我们每个人都没有丢掉，并将永远都不会丢掉。”

“或者说，时间模糊了刻度，”胡仕达截走金智宇拿起的酒瓶，沉思一下接着说，“就像一把尺子，曾经每一个刻度都很清晰，但总有一天会因为磨损，破坏变得不再清晰，但它本质没有变，他仍然是一把尺子。人是不容易被改变的，所以被看到的改变都是虚假的，脆弱不堪的，你仍然是你。之所以有时候感到痛苦，不是因为你不再是你，而是因为从内心抵触‘现实’对‘你’的侵犯。你在追求什么，从始到终都没有改变。”

“我在追求什么？”金智宇端着酒杯看着两人笑，“你们在追求什么？”

“爱吧，我一直在追求爱，”周逸说，“那是我从小到大的信念。”

那个夏天的尾声，周逸给院长打了个电话，院长说一切都好，孤儿院翻新了一遍，也添置了很多新设施，他说是有人资助的，但没说是谁。其实不用说他也知道是谁。院长还说，小豆丁跟着爸爸妈妈生活的很幸福，那孩子笑起来都大胆张扬了很多。还有楠楠，李妈刚去看了楠楠。

“对了，再过一个月，李妈就退休了。”

“嗯，她也该休息休息了。”

“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即使没有了李妈和我。”

“我知道。”

转眼间又是一个秋天，路上又是纷纷落下的银杏叶子。我触手可碰的幸福也要到了吧，他久久地看着窗外那片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