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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谙瞄了眼他空空的身后:“和璞呢?”
“我让白驹带走了。”
“侯爷这是有话要跟我说。”顾谙搁下笔,“是朝上出事了,还是找到四殿下行踪了?”
韩骥拎起他写了一半的那幅字看了看,撂在一边:“顾谙,满朝为了你都吵翻天了,你倒是清闲。”
“出不去门,我总不能就当个废人——吵什么?”
“你不知道?”韩骥舒展地向后靠在椅子里,左脚横翘在右腿上,曲肘着搭在圆弧椅背,看着就是个兵痞样,开口嘲道,“你连太傅哪天回来都清楚,为什么吵你不知道?”
“我说过是按照燕西脚程估算的,侯爷信与不信,我也没有第二种回答。”
“太傅谏你进礼部。”
顾谙收拾着桌上纸卷,眼也不抬:“我保全性命已是不易,其他不愿多想,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韩骥微仰头,目光从下扫着他,审视之意不加掩饰:“与你无关?”
“侯爷疑我也有个限度吧,自太傅回京我就昏迷,醒来后被你亲自押回侯府,每日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你恐怕比我檐下筑巢的小鹊还清楚。这样也要疑我,未免是疑邻盗斧,胡乱污人清白。”
顾谙换了支笔蘸朱墨,拿过和璞的功课准备细些批注,笔尖还没落到纸上又被韩骥抽走,朱红的笔墨在掌心划出一道横贯的印子。
韩骥把朱笔丢在桌上,磕溅起一小圈墨水斑点。
“秦王答应了。”
顾谙空了的手指微微一蜷。
这么快?
看来秦王确实是迫不及待了。晋圣君亲王后京城局势大定,百姓再无忧恐之事,韩骥没有理由多待,就得离京南征。
“任命的旨意今天就会下来,顾谙,你得偿所愿了。”
“这是什么话?我说了,我只想活着。”顾谙摇着头站起来。韩骥今天明显就是来找茬的,既然什么都不让他干,干脆把东西都收回书架上。
刚转过身,肩膀就被人从后扳着狠狠拉回去,顾谙猝不及防仰倒在桌上,手上的宣纸散了一身一桌。
韩骥从书桌另一边按着他的肩矮下身,隔着一尺距离盯着顾谙:“你也知道活着不容易。本来只要我不杀你,就没人动得了你,不论外面局势如何,你可以安稳地过下半辈子,但你非不知死活。”
顾谙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后反问:“你想下半辈子都把我锁在这里?”
韩骥脸颊线条一绷,牙关似乎瞬间咬紧。
顾谙笑起来,就着被按倒的姿势倒看着他:“其实现在这样不好吗?你‘被迫’放我走,没有任何道义上的负担,也不用再犹豫应该怎么处置我。我住在这里,要怎么面对我,你也很为难吧?纵然我不出府,外面人会如何议论你也能猜到两分。我越不露面,越没有音讯,外面的人就会越抓心挠肝地去猜、去想,人的想象总是在某些方面格外丰富,我名声如何、过去如何,都是扣在侯府上的紧箍。侯爷,恐怕现在已经开始有御史弹劾你了吧?”
韩骥神色像暴雨前滚滚乌云涌上了天空,而顾谙像是完全没意识到前方的危险。
“天牢修缮完工你却不放我走,含蓄点的,估计会猜你极尽折磨手段报复我,我可能已经死了。至于另一部分,”顾谙抬起手搭上韩骥的下巴轻轻滑拢,像一片羽毛扫过,“养奸蓄佞已经是好听的了,难听的你大概已经听过不少……比如,豢养娈宠?”
韩骥抓着顾谙肩头的手骤然发力,五指深陷像要把他肩骨活生生捏碎,顾谙喉间溢出“呃”的一声痛哼,下意识抓住韩骥的手腕。
韩骥从牙缝间挤出声音:“顾谙,我劝你……”
“怎么,我说对了?你这样动怒,是因为觉得被我猜出窘境丢面子,还是被道破心事,恼羞成怒?”刻意拖长的嗓音带着明显的戏谑,连笑意都带着两分轻浮,“侯爷,你想学董攸吗?”
顾谙眼里晃动着危险的光,开口就是一把捅穿人心的烧红钢刀:“先是去天牢看我救我,又把我带回侯府软禁,现在被弹劾也不放我离开,侯爷,原来你还对我旧情未了啊——”
难以回首却不能忘却的往事、隐秘难言却不能自制的感情,韩骥已经竭尽了全力才能将其勉强掩盖在颠仆一线的风平浪静下,骤然被撕破外皮拖出藏身地,结果只能是浊浪奔腾下堤坝崩坏,同归于尽。
而顾谙还不肯放过他,轻柔的嗓音入蛊似惑:“这有什么好动怒的呢?只要你开口,我是不会拒绝的。炙手可热的将门侯爵,独掌西北兵权,既有老臣的交情,也有新贵的巴结,秦王也要给你三分颜面。我重新入朝,往后行事必定步步维艰,能扒上这样一座靠山,是我赚了。”
顾谙仰头说话时,白皙纤细的脖颈完全暴露在韩骥目光之下,他带着这样全然不加防御和掩饰的驯顺姿态,沾着朱墨的手指从韩骥侧脸又轻又慢地滑下咽喉,留下一道暧昧的红痕:“你想要吗?”
韩骥宛如被疯狂窜流的雷电狠狠抽了一鞭子,几乎是用避蛇蝎的速度撒开顾谙迅速后撤,神色阴骇如厉鬼。
在他松手的那一瞬,顾谙不可听闻地落下一口气,说不上是松下来的,还是叹出去的。
他太了解韩骥,今日之后,韩骥不会再把他强留在这里了。
他终于解决掉这个无时无刻都可能爆炸的麻烦,心中却没有分毫喜悦,苦涩细细密密的从舌根泛上来,噎的他几乎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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