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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盒还没揭开,里头的香气已然溢了出来。薛长兴正襟危坐,深吸一口气,恨不能将满室清香吞咽入腹。
他郑重其事地掀开盒盖,然后愣住了——
“你不是去了东来顺?就买回了这个?”
“玄鹰司暗中派人盯着我,我行踪有异,他们会起疑。”青唯在他对面盘腿坐下,拿起一个包子,“将就着吃吧。”
薛长兴一连吃了三日油馃,千恳请万乞求,才说动青唯去东来顺带只烧鹅回来。食盒里的一盘茭白包子散发着热气,白面发得好,嫩滑透亮,但显然不是薛长兴想要的。
薛长兴大失所望,也拿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我还要在这里躲多久?”
“再等等看。”
薛长兴看青唯一眼,她饶是坐着,身姿也很端正,这是习武人的习惯,“玄鹰司的人跟踪你?不能吧,凭你的本事,甩开他们不是轻而易举?”
他想起那日在暗牢外,青唯以一敌众的身手,忍不住好奇,“你那功夫跟谁学的?一下子卸了那么多人的刀,还会借力打力,没个厉害的师父教,不能成吧?”
青唯不吭声。
薛长兴自顾自道:“你一个小姑娘,身手这么有章法,肯定有渊源。这样好,说明你有本事掩护我,哎,到时候能走了,你提前和我说一声,我还要去——”
他话未说完,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
青唯眉心一蹙,迅速掩上食盒遮去气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大宅子的荒院就是这点不好,说是“荒置”,因为没主儿,日日都有人来。几日时间,非但薛长兴听去许多秘密,青唯来送油馃,也撞见过几回丫鬟小仆。
好在他们藏的这一间是耳房,外门和连着堂屋的内门都挂了锁——锁已经被青唯撬开,但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内门上有条缝隙,青唯侧目一扫,进屋的居然是高子瑜和丫鬟惜霜。
高子瑜掩上门,犹豫再三,对惜霜说道:“你今后,就回母亲的房里伺候,不要再到我的院子里来了。”
惜霜低着眉,柔声道:“妾身是少爷的人,少爷有吩咐,不敢不从。”
她生得细眉细眼,娇弱动人,高子瑜见她如此,也是怜惜,温声道:“我也不是硬要赶你走,芝芸这一路坎坷,消瘦憔悴,我见了,是当真心疼得很。你这两年在我身边,是个知心体己的,你也知道,我喜欢她,这么多年了,心中只有她一个。”
这话一出,身旁忽然“嗤”的一声,青唯蹙眉看去,竟是薛长兴没忍住,险些笑出声来。
薛长兴做怅惘状,拿起手里的茭白包子,无声张口:“茭白包啊茭白包,你虽也能果腹,但我还是惦记着烧鹅,哪怕吃了你,我心中也只有烧鹅。”
惜霜轻声道:“少爷心系表姑娘,妾身是知道的。只是表姑娘……她已许了江家,今日那江家老爷也上门议亲了,少爷这么说,难道是要抢亲么?”
“那个江辞舟,不过是一介纨绔子弟,他的父亲江逐年攀附权贵,也非什么正派之人,芝芸嫁到这样的人家,我岂能放心?”高子瑜神色凛然,朝天一拱手,“左右江家求娶之心不诚,我改日便进宫,哪怕是拜求官家,也要将芝芸娶进高府。”
“其他饕客?”薛长兴又无声张口,“其他饕客怎么配得上我的烧鹅?只有我这等清风明月的雅士,烧鹅才肯甘心入我之口啊!改日我一定请来天下名厨,拆骨卸肉,把它啃得渣都不留!”
惜霜垂下眸,她似是难以启齿,好半晌才道:“可是,少爷知道的,妾身……妾身已有了身孕,少爷便是让妾身暂回大娘子房里,日子久了,也是瞒不住的。”
青唯闻言微愣,朝惜霜的小腹看去,大概是月份还早,什么也瞧不出来。
惜霜接着道:“妾身知道少爷是为表姑娘着想,可妾身只是一个低贱的通房,表姑娘未必会吃味。日后少爷娶了表姑娘,她也是我的主子,妾身一定会仔细伺候的。还请少爷不要赶妾身走,给我们母子二人一席容身之地,妾身身份虽低微,但腹中这孩子,也是少爷的骨肉啊……”
这话直击高子瑜的痛处,高子瑜听了,于心不忍,他一时做不出决断,末了只说一句:“你……容我再思量。”
今日江逐年来府上议亲,他二人消失太久,怕会惹人生疑,说完话,一前一后匆匆走了。
薛长兴拿过食盒,对着里头剩下的几个茭白包子怅然叹道:“你若一定要赖上我,也不是不可以,怪只怪你出生卑微,哪怕上了桌,也只能是个配菜,自古绿叶衬红花,烧鹅永远是你的主子,你可明白?”
言讫,见青唯似是无动于衷,提点道:“哎,他们说的那个芝芸,就是跟着你一路上京的妹妹吧?她这表哥,忒优柔寡断了,只怕临到头了也做不了自己的主,你不帮她?”
青唯摇了摇头:“芝芸已在高府住了几日,惜霜对高子瑜有情,她未必看不出来,这事太琐碎了,我帮不上,到最后,都得芝芸自己拿主意。”
薛长兴笑了一声:“你以为旁人都跟你一样有主意?那个芝芸才多大,比你还小一些吧?眼下江家不诚心,高家更是靠不住,她走投无路,指不定要出事。”
“出事?”青唯目光微抬。
薛长兴朝上指了指:“每个人的头上都有一片天,有些人的天在江野,有些人的天在庙堂,有些人的天,可能就是一座深宅,几间瓦舍。天不同,不过源于人的境遇不同,并没有大小高低之分。可是,你不能拿自己的天,去框别人的天。你这个妹妹的遭遇,若换在你身上,是琐碎,是无关紧要,但你仔细想想,她就是个深闺里长大的小姑娘,眼下失了家,只有娘家人和将来的夫家可以倚靠,这两家都待她不诚,她能怎么办?不是走投无路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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