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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王夫人贾政两个正议事,忽听赖大家的报说家庙被围,把个王夫人唬的颜色都变了,贾政忙叫贾琏去看。
谁知贾琏却不在家里,贾政只得自己蹬了靴子出门,家里上下人等也都不敢睡,众人屏气敛声,屋里静地连针掉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到了亥初贾政才从外面回来,一回来便不迭的叹气。王夫人忙迎了上来,接了他进来,贾政道:“芹儿这个丧德败行的下流种子,竟在家庙里招匪聚赌,行淫邪之事。拿着公中的钱在庙里称王称霸,养女人养小子!当初我就说把那些小和尚道士都遣散了,你非要留着,留着倒也罢了,好歹择个人品端厚的管理!叫芹儿这样的去,不是招祸吗?便是没有祸事叫人知道咱们家的家庙里这样没有规矩,也叫别家笑话!好在这会儿没什么事,若是有事该怎么同天地祖宗交代啊”
王夫人听说无事便放下心来又忙喊冤道:“老爷说得是,只是我如今有了年纪,许多事情记不得,自打琏二媳妇儿进门,这些事一概都是她去办理了,当年也是她同我说那些和尚道尼放不得,万一娘娘出来还要他们支应,因此我便说要找个好人管理,她偏荐了芹儿,我原想着孩子们大了,有份差事历练历练也好,便应许了。不曾想芹儿这孩子竟如此不争气!”贾政饮了一口茶接着道:“罢了,琏二媳妇终究年轻,不知这里边的凶险,明日你找几个得力的人,把家中上下都查探一遍,好好瞧瞧再有没有这样的事,有些事应当咱们管的还是咱们来管才是。”王夫人忙点头应下,因天色已晚,两人便先安歇了,如此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贾政刚欲出门,不料贾琏却先进来了,只见贾琏请了安便从袖内拿出一张字纸来,玉钏忙的接过,呈给王夫人,王夫人看一看,又给了贾政,那是一张印了手模的欠契,足有五百两之数,贾政因问这是何物。
贾琏回道:“不知老爷可曾记得娘娘省亲那年宝兄弟还有我那媳妇他两人生了一场好大的病?”贾政点头道:“如何不记得,现下想起他俩病的那个样子还觉着心慌,幸亏当时来了和尚道士医治好了,不然还不知怎么样呢?这又同这字纸有何关联?”贾琏道:“咱们原当他们是在哪里中了邪,谁知竟是叫小人害了。”
原来近日有人举告南边海匪装作和尚道士进了都中,都察院应天府都忙着搜索各个道观庙宇,连带贾府家庙铁槛寺都叫他们搜了,这才掀出家庙里的丑案。那都察院虽未寻得匪徒却在马道婆那里搜出许多邪物,有纸剪的小鬼,木雕的人偶,泥塑的煞神。还有许多见不得人的药引香饵,更有许多银子铜钱,像这样的欠契也有不少,都察院还搜出一本账册,上面记得都是她如何收受银钱魇镇各府内眷。
贾政最是庄重正直之人,以往是不信这等怪力乱神的鬼话,如今回头想想也觉着他二人病得蹊跷,便叫贾琏接着说,贾琏道:“都察院那吴经历,与我也有些交情,这才肯将这张欠契并那本账册一并借给我。”说着便将账册也呈递上去。贾政随手翻看,首页当头便有吴氏某某供养多少银两点多大的海灯,往下都是某年某月某氏或捐什么或作什么,都是些内宅不堪之事,贾政不便细看,接着往后翻,忽的不知瞧见了什么气的目瞪口歪浑身直颤,把个账册一把拍在紫檀木雕回纹炕桌上。
王夫人心里奇怪,也拿起来看,这一看只气的心疼病也发了,一迭声的叫人拿赵姨娘。
赵姨娘正梳头呢,见周瑞家的过来,忙笑着让座,周瑞家的却不坐,只说太太叫她,赵姨娘心里疑惑,未知是福是祸,私底下赶着了小鹊儿想法子找了贾环来,这才跟了周瑞家的往王夫人上房去了。
王夫人最是实心的人,何曾见过这等阴谋诡诈之事,偏又关乎宝玉,她早耐不住这一身怒气,一见赵姨娘恨不得生撕了她,虽是贾政在旁也顾不得许多了,狠狠地骂道:“驴囚的贼娼妇!你做下了好事!打量我们都不知道呢!”赵姨娘见贾政脸色铁青,也不替自己说话,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却不知究竟是何事。先叫了冤枉,想着指望凭一张嘴,能拖一时是一时,拖到等着贾环来了,怕才有指望。
王夫人听她喊冤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只把那欠契和账册都拍到赵姨娘脸上,赵姨娘一看那欠契登时全身无力,抖如筛糠。她可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事儿发了。王夫人横了她一眼,不去理她,只对贾政道:“这谋害主子的奴才该怎么处置,还请老爷做主吧!”
赵姨娘眼见铁证如山,无可辩驳,可真认了下来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俗话说狗急跳墙,人若是逼急了想那脑袋瓜子也更灵便些,只见那赵姨娘眼珠一转,对着贾政磕头如捣蒜说道:“老爷太太饶命啊,我实不知是什么时候签的这张欠契啊。想是那道婆惯会使些邪术,不知何时魇住了妾身,骗了这张欠契来诬陷妾身。我在这屋里这些年也有了三爷三姑娘,是个什么为人老爷难道不知?如何会去做这等事儿?求老爷明查,莫叫人白白冤了妾身啊!”说罢竟掩面哭了起来。
贾政素爱赵姨娘粗鄙有趣,听她此话也觉着有几分道理,那道婆既会这些鬼把戏,赵氏又是粗疏之人,一时着了她的道也是有的,转头瞧了瞧王夫人。王夫人不料她如此善辩,又见贾政缓了颜色,气的七窍生烟,把个紫檀案桌敲的山响怒道:“你还犟嘴!你同那道婆素有往来,如今又有欠书账册,你还敢抵赖?那欠书上不是你的名姓,不是你的手模?难不成非要都对出来你才认?”
赵姨娘见贾政已有几分相信,更是咬死不认:“太太明查,我当真不知那道婆使了什么妖术得了这欠契,更不知何时印了这手模,那道婆本是宝哥儿寄名儿的干娘,府中这些人谁不曾与他来往,怎么偏就说是我同她害人呢,许是家里人见环哥儿出息,着意陷害呢?”
王夫人气的指着赵姨娘说不出话来,周瑞家的素与赵姨娘不睦,今见王夫人吃亏,便凑到王夫人耳边悄悄递了话,王夫人闻言一喜,略略平复了怒意,正欲说话,忽听外面下人道:“环三爷来给老爷太太问安。”正说着贾环已经进来,贾政便叫他坐下。赵姨娘见儿子来了,这才安下心来。
王夫人却不理论,只冷笑道:“你不认这也简单,我只传了你身边的丫头婆子来问便是。”说着便叫周瑞家的去传小鹊儿。那小鹊儿跟了赵姨娘几年了什么不知道?偏赵姨娘是个吝啬的常克扣她的月钱,故此她心里早存了怨怼,又想捡高枝飞上去,今见王夫人问,便把知道的事儿都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先说赵姨娘如何在背地里咒骂宝玉凤姐,又说那马道婆拿着欠契来讨过两回银子,赵姨娘给了她多少多少。还未等说完,赵姨娘已生扑了上来要撕小鹊儿的嘴,一面撕扯,一面骂:“嚼舌头的烂囚根子,谁指使你在这里多嘴多舌混赖好人,不得好死的短命行货!”一面骂,一面又给了小鹊儿两个耳刮子。玉钏等见闹得不成样子,都赶忙去拉。小鹊儿叫她扯的头发也松了,衣衫也乱了,一张小脸上由带着十个手印子,哭着骂道:“我是太太的奴才,好不好横竖有太太管教,姨奶奶为什么打我?”说着像王夫人道:“太太若不信只管传张婆子来问,看我说的有没有一句假?”
贾政已气的蹬了眼粗了筋,他原还当家里嫡庶和睦,宝玉贾环各有出息,万不料赵姨娘竟行此大逆不道,死有余辜之事。更恨自己负背圣人修齐治平之道,以致家宅不宁,祖业难安,气忿之余更添羞愧丧气。
王夫人果然又传了张婆子,那张婆子也都招供了,王夫人问赵姨娘:“你还有什么话说?”那赵姨娘已是面如死灰,委顿在地,再无话可说,只得拿眼瞧着贾环。贾环见这事已成定案,料想定不能全身而退,又见贾政面色青紫,青筋暴起,并不敢为赵姨娘求情,生恐他父亲疑到他身上,连他也一并罚了,当下只在心底里记上这一笔,以图来日报仇。
王夫人便问贾政怎么处置?贾政也觉为难,赵姨娘魇镇宝玉拖出去打死也不过分,可多年夫妻情分,又有探春贾环两个孩子,贾环又是赵姨娘教养的,这些年他也有了出息,若把赵姨娘打死了,怕环儿难做人,想了又想,便对王夫人说道:“看在环儿和三丫头的脸面上,打发她出去便是了或是送到水月庵去修行,你瞧呢?。”王夫人在心里冷笑一声说道:“老爷既这么说便打发她出去便是,如今家庙里事多不便,再一则她如今在家就敢行此魇镇之事,若是打发到庙里跟那些姑子混只怕更做出什么罪孽深重之事。”贾政拈着胡须听着,觉着王夫人所言有理,点头答应,这才正经出门。
王夫人便叫周瑞家的去办这事,又叫来旺家的,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喜家的四人,去查家里各处。众人领了命都散了,便见薛家婆子小跑进来,跪在王夫人跟前道:“我们太太不成了,求姨太太快去瞧瞧吧!”王夫人大惊,忙的赶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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